她拿侧脸贴了贴对方沾满湖水的冰凉脸颊,算是对这个亲人最后的祝福与送别。
然后,她就站起来,朝北侧的假山走来。
谢涵、霍无恤二人顿时屏息凝神。
她一步步走近,在二人面前的假山停了下来,顿时三人间只隔着一层满是空洞的假山壁,只要她偏偏身子就能看到他们。
“两个顽皮的小猫,对不起了,你们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姬倾城浅浅一笑,两片广袖中忽然飞出两把弯刀,直接从一侧向他们飞射而来。
那两把弯刀非常薄,薄的甚至有些清透,刀锋透明,刀身浅绿,像透明的琉璃里碧波荡漾,环首刀柄处系着两条飘飘碧色绸带,似绝代佳人的翩飞衣袂,此时这绸带正握在她的主人手中,发出锐利迅捷的一击。
姬倾城纵是对姬皓月的惨死感到痛惜,对梁公的冷酷感到心惊,她也不会忘记自己是个梁国公主,有义务维护梁国的利益,维护梁国的隐秘。
谢涵把霍无恤往后一推,自己偏身一躲。
姬倾城轻“咦”一声,像是没料到自己的刀会落空,但下一刻她便惊呼出声,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是你!”
谢涵猜刚刚黑灯瞎火,她只看到两个人影,却不知道两个人究竟是谁,否则她应该不会对他动刀――他死在梁国,绝对要比他知道梁国隐秘更可怕。
更何况,她和梁夫人已经取得某一种同盟。
“表妹。”谢涵边拔剑出鞘,边温声道。
姬倾城后退半步,嫣然一笑,“表哥要对我动剑么?我会伤心的。”她偏头往假山背后看了一眼,打商量道:“表哥,你知道的,如果是你,我绝不会动手。但秘密总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们一起解决这里的第三个人好不好?”
她看到这里的两人是一先一后到的,不认为二人有关系,如此提议道。
谢涵也笑了,“他是孤的人,孤保证他绝不泄密。”
他这么说,姬倾城却不信,哪有主子打前下人躲后面的道理,“妹子要看看他才能做决定哩。”边说,她边飞快往后一掠,绸带一勾,拉出躲在假山后的人,笑意盈盈地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却蓦地面色一变,“霍无恤!”
惊呼一出口,她顿觉要糟。她怎么可以说出来的?
谢涵本想出去找个好地方坐下来和姬倾城好好谈判一番,不想对方竟然一口叫破霍无恤身份。
他眸光一变,趁对方惊诧间,一剑割断绸带,救下霍无恤,顺势划向对方心口。
姬倾城不再保留,弃了那根断了的绸带,袖中又滑出一根长满倒刺的长鞭。她左手袖刀,右手长鞭,两面夹击。
不再像她舞剑那样只具观赏性,她的双腕极其柔韧有力,将长鞭与袖刀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向谢涵包裹而来。
她的武功绝不弱于谢涵所见的任何一个剑手武士,难怪敢孤身一人偷看隐秘,又敢毫不犹豫过来杀人灭口。
浅绿的弯刀像亲吻恋人的脖颈,锋口正对谢涵喉结,谢涵纵身一跃,高高跳起,躲过弯刀,俯冲下劈,割断刀柄绸带,又手腕一翻,长剑纵形钻入绸带中,搅碎绿绸,纷纷扬扬的碎布落下,在月光下像绿色小花。
“叮――”一声,袖刀坠地。
姬倾城已知绸带不可救,飞快扔了左手绸带,右手一扬鞭,谢涵正是下落时,无法躲避。
在长鞭要甩入他胸腹时,斜刺里忽又伸出来一把剑,绕着长鞭把它往回一卷。
下一瞬,谢涵落地,趁姬倾城武器被卷,飞身刺去。
姬倾城一扬手,扔了鞭,连忙往外跑,只要逃出这块地方,就有巡逻卫士和宫人了。
谢涵心里一急,提剑去追,然而有一样东西比他更快。
石子,一个拇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像流星一样划过半空,闪电般嵌入姬倾城后颈。
颈上顿时鲜血迸出,她晃了晃,“咚――”一声倒在了草地上。
霍无恤深深吐出一口气,收起小弹弓,小跑过去看谢涵,“你还好罢?”
“孤很好。”谢涵也吐出一口气,恢复了些力气,过去拖起姬倾城的尸体,放到姬皓月旁边。
他要好好处理,绝不能让人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发现对方是他们杀的,否则她那姑母绝不会放过他。
姬倾城帮姬皓月阖上了眼睛,但她自己的眼睛此时却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错愕与不甘,不甘这样死去。
但她依然是美的,雪肤乌发、唇红齿白,眉如月,眼似水。
“小弹弓。”谢涵冲霍无恤伸出一只手,霍无恤立刻掏出怀里东西递他手掌上。
“这有什么能提供蛛丝马迹的地方么?”
谢涵问得不好理解,霍无恤却听得懂,他摇头,“没,这就是我拿忘忧山上的木头,和偷了宰牛场的牛皮筋条自己做的,没人能顺着它找过来。”
“很好。”谢涵点了点头,把小弹弓扔在地上。又清理下他剑锋过处的草木、碎绸,拿霍无恤身上最普通的武士标配铜剑,把它们重新搅碎、划拉掩藏原来的痕迹。
然后他拖起姬击,抓着人头发,把人整个头往湖里浸去。
霍无恤吃了一惊,“你要救他?”
“他今晚帮孤说了一次话。”谢涵淡淡道,又拉出对方满是水迹的脑袋,狠狠给了人几巴掌,对方竟还没苏醒迹象。
霍无恤目光复杂地看了谢涵一会儿,见状道:“我来罢。”
他伸手在姬击人中、神门、大椎、丰隆几个穴位上按了几下,不一会儿,便见对方眼睫扑颤。
谢涵立刻带霍无恤躲回假山后,只见湖边的人扑腾几下坐起来,就看到面前两具尸体。
他吓得撑着地往后挪了几寸,反应回来有人要陷害他――他只是有些痴,并不蠢。
他立刻站起来,环顾一圈,确定自己没留下什么东西后,摇摇晃晃地跑出去。
等这片地方活人都走光后,一下寂静起来,霍无恤心跳了几下,小声道:“他走了。”
“嗯。”谢涵缓缓侧头看他,“你来干什么?”
“我……小解。”他挠了挠头,有些羞窘地囔了一声,“梁宫太大太绕了,一下子就走不回去了。”
却没有人回答他,而是冗长的沉默。
“我们走罢。”霍无恤捏了捏衣角,拉起他手腕。
“就这么走么?”谢涵神色淡淡,“这么短的时间,你要办的事办好了?”
霍无恤身形一僵。
顿了顿,转头瞪他一眼,“我又没问题,小解还能要多长时间?”
第38章
“五天前, 你对孤自曝隐秘――梁公想养废你,梁公想扶植你。然后你请孤教你。如果教的是一年两年,孤也就信了。可满打满算, 只有三天半, 怎么值得你拿这样的秘密来交换?”谢涵看着霍无恤――
“你进梁宫,有遇见姬朝阳、刘氏人的风险,只是好奇寿宴又怎么值得你冒这样大的风险?
刚刚你特意告诉孤沈澜之给姬击喂烈性春/药是想分散孤的注意力, 让孤注意不到你身上, 好叫你暗中离开去办事罢?
你说是么, 公子无恤?”
随着谢涵一个个推论地往外蹦, 霍无恤的脸一寸一寸地冷下来,“所以,你自始至终没有信过我, 一直只是在看猴戏?”
“你觉得呢?”谢涵平静道:“你扪心自问,孤有没有用心教你, 有没有真心对你?”
霍无恤没有回答, 只是低着头, 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神情。
良久静默, 谢涵忽然道:“你找孤的那一天,可能事情太多,也可能你故布疑阵的攻心本事太高, 孤没有怀疑。后面几天,才后知后觉地奇怪。但你今天一直就在孤一步开外的地方,孤开始觉得高兴――原来只是孤想太多误会你了。没想到――”他顿了顿, 有种说不出的落寞怅然, “再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霍无恤黑密的睫羽颤动了一下,“你教我, 一直很用心;你对我,也一直很真心。是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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