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三日,谢妤都歇在了谢涵府上调理身体, 也顺便帮刚出宫建府的弟弟梳理府中下人:
一部分原东宫宫人, 这些大多可信,寿春会好好处理的;一部分楚楚、齐公赐下的, 最多也就是齐公眼线,谢妤支了一个婢女在书房侍墨,也算安齐公的心,其余都打发去洒扫养花;最后一部份,则是新卖身宫门的奴婢充进来的,这些人最杂,不知道哪个就许是其他人的暗桩,甚至哪国的细作。偏偏,因为东宫原班人马大多殁在之前案件中,楚楚的也一样,抽不出更多人手入府,致使这最后一部分人最最多,是谢妤这几天的重中之重。
宋使似乎已经从齐公那儿知道谢妤不日要随他们回国,倒是不曾上门叨扰过。又许是因为宋使以宋期为主,而他无面目前来。
谢妤在这府上清扫整理了,那主人翁谢涵呢?
这三天,他竟没怎么着家。
第一天,须贾在棘门营偷酒喝的时候,有人通传三公子给大将军送酒来了。
谢涵在棘门营一向是来去自如的,可今日却是经层层通传才被放行,原先围在他身边的子弟们目不斜视地操练着,所幸什么都变了,这路终究是不迁不移地还在那儿,他还能顺着走了无数遍的路径来到须贾这儿。
他手里拎一壶神仙醉与青玉液,笑道:“之前应了大将军的青玉液,竟直直赊了这么久,这壶神仙醉就当利息了。”
须贾也笑了,“天下间还有利息比成本还金贵的。”
“多谢大将军当初的美言。”谢涵拱手道。
他没说是何时的美言,二人自是心领神会,须贾分不清他说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拍开酒坛喝一碗,咂吧下嘴,“今年的冬天,真是特别冷啊。”
“可有时候,最冷的不是冬天,而是人心。”
须贾抹一把脸,“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屁快放。”
谢涵嘿嘿一笑,道了一番谢妤的事。
这事儿须贾是不知的,他既不是家主,又常驻军营,难免信息滞后,故而此时听到,大吃一惊,“宋侯好胆!”
他拍案而起,末了听到齐公对谢妤的决定后,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不可。”谢涵忙道:“宋人可辱阿姊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再说,宋侯都可以当阿姊的爹了。”
“爷/孙恋都使得,就差个十来二十岁,有什么关系?”须贾看着谢涵奇道:“你莫不是想把大公主留在国内?”
“有何不可?”
“大公主已经是宋国的人了,当初迎亲队伍拉得这么长。全天下人都知道。”须贾道:“三公子,你和大公主姐弟情深。可我们就算强把大公主留下来,后面的流言蜚语也够大公主吃一辈子。”
“谁还为几句话活了?朝阳夫人不一样好好的。”
“朝阳夫人背后有梁公。”须贾感慨道:“不是谁都是梁公。”
而你更不是梁公。
谢涵失魂落魄地出了棘门营,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雪。
今年的冬天,真是格外的冷,谢涵拢了拢披风,走进城门。
天灰蒙蒙的,山已经是白的了,楼也是白的,树是白的,呼出的气也是白的,白茫茫一片。
走了这么久的路,落雪已经压得伞很沉了,谢涵想抖抖伞,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小跑过来的声音。
“大哥哥,你买花吗?”稚气未脱的声音有点甜。
谢涵低头,是个红着脸的小姑娘捧着一篮花,花篮里的花都是满的,落了雪又折了些花瓣,想来也没人买。她头发上、衣服上都是花白花白的。
不知为何,谢涵竟看着她,出了神。
“大哥哥……”小姑娘见人许久没吱声,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露在袖外的半只手,旋即,惊讶地瞪圆了眼,“大哥哥,你好暖和啊。”
谢涵笑了,把暖炉塞进小姑娘一只手里,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罐,用拇指撬开罐子,刮了些白膏出来,弯腰涂在小姑娘冻裂了的手上,抹开。
小姑娘本来就红彤彤的脸更红了,星星眼看谢涵,“不痛了哎,大哥哥好厉害。”说完,她扭扭脸,最后从花篮里取出一朵红花,“谢谢大哥哥,送给你。”又加了一句,“不要你买哦。”
小姑娘脸上隐藏得肉痛一点也不深 ,一眼可见。谢涵摇摇头,直接从小姑娘手里拿过了整个花篮。
小姑娘张了张嘴,大惊失色,连忙晃着手里的红花,“大哥哥,是这支是这支,不是那些。”
谢涵点点头,没等小姑娘松一口气,又道:“这篮花我要了。”
什么?要强抢?原来刚刚那些都是为了抢劫?小姑娘看看谢涵一身华贵不敢嚷嚷,眼里急得泪水都要出来了。
谢涵哭笑不得,从袖里摸出瓣碎金子,“你看这些够不够?”
“诶?”大喜大悲之下,小姑娘气机失调――打了个嗝,泪眼朦胧看谢涵。
“这些我都买了。”谢涵随手拂落对方头上雪花,“等着,我还是去兑串铜钱给你安全。”
“真哒?”小姑娘惊喜地叫出声。
“嗯。”
等谢涵走后,小姑娘又看看手里的暖炉,过了一会儿,小声道:“今天,我碰到了一个很好看很好看很温柔很温柔的大哥哥,真是好运道,不用被卖掉了呢。”
她抱紧暖炉,决定以后经常来这里卖花,等再看到对方的时候,把这个还给人家,“谢谢大哥哥,我叫小二。”她对暖炉笑了笑。
这么多钱,可以给弟弟看病了。她加快脚步小跑着往一个小巷子里跑回去。
殊不知被他千恩万谢的人,此时的脚步也格外轻快。
那样小的孩子,就为生计所迫,卖了一天的花没卖出去,也还在继续,他又怎好轻言放弃?也许明日傍晚就会好运道遇到个愿意大发慈悲的人呢。
第二日,他去寻了谢艮。
谢艮沉默了下,“你不该来找我,你更不该插手这件事。你要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你能活着,是侥天之幸。但这不代表,他们不想除掉你了。只是你暂时看上去不具威胁,他们也就不想冒险而已。但大公主精明能干,众所共见,你要留下她,让他们怎么想?
别说你不在乎。倘若你有万一,那被你留下的大公主又该如何自处?她终究是个女人。还是说,你觉得你小心谨慎,绝不会有万一?那你也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谢涵哑然。可他还是不愿走。
谢艮摇摇头,“你再不走,我是要赶人的。我老了,只想安享晚年,饴儿弄孙,不想被氏族盯上。你不能在我府上出现太久。”
第三日,谢涵最终递了拜贴给狐源。
能改变君父想法的,有可能帮他的。他只能想到他了。
“我知道公子所谓何来。”狐源依旧在那小花荫下,开门见山道:“可惜我无力相帮。”
见谢涵还欲说话,他递了杯茶予他,自己道:“梁军号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梁国更是强中至强、中原霸主。我国要出兵梁国,即便有燕楚相帮,其中压力,亦不容小觑。凭公子眼界,不难想象其中艰险。这时候,最忌与邻邦关系僵硬,若他们趁我国后方空虚,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莫说宋国不敢。宋侯早有不臣之心,三公子该当发现。而梁国倒时必也会怂恿上几句,甚至出手相帮。”
“既然如此,阿姊去与不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宋侯的不臣之心,梁国的狼子野心,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没有这次导/火/索,也会有下一个。”
狐源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只摆出了静心品茗的姿态。
此时,已是第三日的傍晚,明日一早,谢妤就要出发了。
除须贾、谢艮、狐源三人外,他更往各大氏族、学士府上备了礼,只是大部分都被退了回来,余下的,也杳无音讯。
他花了这么多力气与时间,最终竟只得到更少的与谢妤相处的时间。
回去的时候,谢妤正在院内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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