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涵听到他这样说――“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叶国了。”
她脸色狠狠一变,几乎反射性地挺直腰抬起头,失声道:“你说什么?”
“寡人说,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叶国,只有大雍曲差郡、络却郡、精明郡、承光郡了。”他站起身,脸上是无比的傲然,又弯腰直视对方双眸,“怎么,你不开心?”
谢涵回神,螓首一笑,“怎会?只是太震惊了。”
岂止是震惊吗?简直是惊惧――叶国可是万盛大国,纵是大国最末流,纵是被雍国抓着穷追猛打这么多年,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猝不及防地被灭。纵是梁武王在世,要灭一中等国家如随,尚且须呼邻国二三。雍国竟已强大至此了么?
“届时寡人可车通三川、登临昊室、问鼎天子……”霍无恤坐了下来,脸上还带着极致兴奋后的余热,像沉醉在一场美梦中,他拉起她的手,兴致勃勃,“到时寡人带你去上明看那连梁武王都动不了的大禹九鼎。”
谢涵触电般地甩开那火热的手,又反应回来,见对面人面色瞬间沉下,她先一步开口 “那大王可还记得梁国是如何三分的?齐国又是如何一度被灭的?”
“梁武王僭越称尊,驱车直入上明,向陛下索要九鼎,最后半道身死,虽三分乃是国内氏族擅权之祸,又如何少的了他国推波助澜;我父王一不该随后称王,二不该两年之内灭邹拔绞取宋,致使虚耗太大根基不稳引人忌惮,最最不该趁郑内乱强攻郑国。此所谓众怒不可犯。如今大王已经做的和将要做的,哪一样不比梁齐更让人心慌?”
她苦口婆心,霍无恤却笑了,“寡人和他们,不一样。”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不一样,可到头来依然是‘天地以万物为刍狗’。”
“你以为寡人为什么要先动叶国,就因为它是七国最弱吗?就因为它离雍国最近吗?就因为它紧紧包绕昊室吗?”霍无恤低头转着大拇指上的黑玉扳指,从谢涵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到对方嘴角勾起的那弧度,冰冷、讥诮而喋血。
谢涵回想了一下叶国境况,“叶国矿材丰富,铸艺精良,有欧家山庄,八国武器,多来于叶。叶国位于三梁正中、中原腹地,土地肥沃,适于农耕……”这些是优势,可她直觉得不是对方要说的。
霍无恤屈臂支头,侧躺看人,“你都说了,叶国位于三梁正中、中原腹地。”
三梁正中、中原腹地?她又回忆叶国在地图上的位置。
有那么一刹那,谢涵的脑袋轰鸣了一下,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稳住腿重新在对方对面坐下,“叶国正处召、刘之南,薛、楚之北,地势又高,隔断四国往来?”
“哈哈哈哈――”霍无恤长笑出声,“不错。到时他们就算想旧戏重演,取合纵之策,也会被地缘阻隔,消息一来一往必有疏漏。刘决刚愎、薛雪懦弱,会有长远目光和坚定决心合纵的只有赵臧和楚子般,楚国强大,这合纵长的任务就落在楚子般的身上了,等他们一同陈兵雍境,寡人就纠集大部分兵力在召、刘、薛侧,面对楚国时就派些老弱残兵,送他几座城邑,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楚子般什么都好,就是一生顺遂,太过骄傲。当三国不信后,他必不会拉下脸解释恳求,更不会与人再合作第二次了。也许还能挑拨楚国和他们自相残杀呢。”霍无恤低低一笑。
谢涵心底发凉,忽然发现她当初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与雍结盟,与虎谋皮。
二人在包厢内坐了很久,当日薄西山,路上行人已差不多回家了,残阳如血,一如这方天地上即将上演的一幕。
一千麒麟卫,一百在宫,假作掩饰,一百守当阳十二门,其余八百都守在包厢外、散在酒楼外,时刻等待听命。
霍无极的封邑建阳在当阳城以北七十里,疾行军不到一日便可抵达。
二人所在酒楼,乃当阳城最东之处,再往外便是东城门,故此酒楼常为东来雍国的人接风洗尘和送外出士宦的人送别离去。
雍王宫地处城内地势最高的西北首,叛军杀来,当自北门入,首先攻占雍宫,发现他们不在宫内,再地毯式搜索。
酉时三刻,西天的红云染满苍穹――
“大王就准备一直待在这里么?”谢涵忽然道。
“无妨,这里是寡人的地界。”霍无恤一抬手,“不会有人供出来的。”
“……哦。”谢涵慢吞吞道:“那大王不让我花三金买花。”
霍无恤:“……”他也慢吞吞道:“勤俭是一种美德,你太败家了。”
谢涵:“……”
天色渐黑,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然而……东城门外却迟迟没有音讯。霍无恤从一开始的稳坐钓鱼台渐渐开始焦躁起来,他来回踱了几步,“蔺缼在做什么!”
谢涵默默关注着对方的面色,她发现对方已经在怀疑这位他委以重任的大将军了。
由远至近传来一阵马队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快?”谢涵站起身关窗,只留下个缝,忽然她面色一变,只见一条黑黑的长龙般的队伍最前方是一条黄色猎犬。
“是阿丑。”
不久前雍太后称有些寂寞,忽然想养狗,便进了一只猎犬养在身边,取名阿丑。日日霍无恤过来请安时,雍太后便拉着人说话,那狗还经常绕着人打圈。
霍无恤走过来站在人身边,只见大队人马几乎没有丝毫停顿地随着狗往酒楼方向过来,他咬牙道:“她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谢涵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开始脱衣服。
霍无恤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她自己脱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冲上来扒霍无恤的衣服,“你不是一贯说我附庸风雅吗?今天这套衣服是我昨天刚让人熏的香,正是最浓时,当能遮你本身味道,混淆一番狗鼻。你即刻从后门离开,当狗过来时,我便射杀了它,你再给我留一百个人,我可帮你周旋一个时辰。”
如今的她已不是新妇,在霍无恤的锻炼下,飞快地解下对方衣衫可非难事,可她刚脱下对方外袍,却被被人握住手腕。她抬头,撞入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眼里。
他握住她的手从他衣襟移开,捡起地上的白色衣衫给人穿上。
“大王!”
霍无恤并不说话,单论力气,谢涵可是拍马也及不上对方,被人强硬地穿上衣物后,他拉着她的手站到窗边,忽然一笑,“这么点阵仗,你便吓到了?可还是当初指点江山、力挽狂澜的齐三公主谢涵?”
说完,他啪啪啪拍了三下手,“拿寡人的弓来。”
厉虎牢打开门,奉上一张虎皮裹着的十二石大弓和一袋羽箭。
霍无恤接过弓箭,“等寡人射出这支箭后,你立刻去杀了这家酒楼的老板,然后派三百人分先后次序每隔半刻钟从东、南、北三个方向,每个方向一百人逃离,再剩下一百人团团围住这间房,不许任何人进来,最后你亲率剩下四百人即刻前往东城门加强守卫,除非亲见寡人,否则见到任何人都不许开门。”
“那大王您?”厉虎牢虎目圆睁。
“寡人自有主张。”霍无恤冷冷眼风扫了他一眼,他立刻低下头,“卑将听命。”
“嗖――”一支羽箭透过窗缝宛如一道流星撕裂空气,高速前进磨擦出咝咝火花,穿狗口而过,将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为首者连退三丈撞在一颗二人合抱的大树上。
大树被巨大冲力拦腰折断,轰然倒下,其下兵马死伤无数。
“车将军!”
“在那座楼里!”
“快过去!”
……
一时间人声沸腾了,霍无恤掩紧窗拉着谢涵飞快地推开长案,只见地上一个铜环,他拉起铜环,打开一个一尺见方的铜板,待两人都跳下后,他顶着铜板,缓缓拉回长案。
“这个地道……难怪大王非要坐在一楼。”谢涵有些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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