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涵在短暂的心神激荡后,顿时想到,年初梁公在梁国陪都边境和他说过的话:王屋山北面有大小泉眼,大的那口是寡人初即位北伐途中偷偷派人凿得,等北伐回来刚好就是一幕龙泉现世、贤者出世,于是国内归心、列国震服。
百官沸腾,即便祭天这样严肃的大事,周围人等也控制不住发出嗡嗡声响。反倒是最上首漩涡中心的当事人半点不为所动。梁公淡淡看一眼一侧呆若木鸡的司仪官,“司仪大人,何故停止?”
司仪官回神,不禁偷偷看这位君主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咽了咽口水,高声唱喏道:“献玉帛——”
执事官向梁君呈进玉帛,奇怪的是这玉帛在执事官手中不过是白色丝巾,至多材质绝顶,可到了梁君手中,竟开始发光。
难道是放了夜明珠?谢涵暗自猜测,边随着众臣跪拜。果不其然,后方骚乱更甚了。
“盥洗——”
梁君在水盆里净手,山顶一边的水流源头忽然跳出一条、两条、三条鲤鱼,鱼嘴一张,吐出红色布帛,全书着:梁君王。
梁君还在心无旁骛地清洗着他那白皙修长的十指,似乎没有任何事能动摇他的表情一分一毫。
“进俎——”
“受爵——”
“涤爵——”
……
中途又跑出来小鹿往梁公脚边跪,鹿者――天下也。
兔子叼着同样的书着“梁君王”的红布缎送到老相国手上,老相国颤颤发抖,几欲晕厥。
最后一拜,梁公献上酒爵。两旁乐队奏乐,司礼官奏饮福酒,奏受胙。
祭天毕,梁公本该在这个时候率众人下山,前往太庙。
可这时梁公却没有动,他面前的土地,在他之面前,祭坛之后,突然抖动升起。
众人吃了一惊,定睛看去,只见那凸起的土方上一方黑底红边的木质盘子,盘子里一顶十二旒冕冠,一根玉带,一套大裘冕服,一双天子履。
那木盘安静地躺在高起的土方上,立在梁公面前,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周围武卒密布 ,老相国抬起脚,提醒道:“梁君,吉时将过,该回太庙告慰历代先王了。”
梁公转身,看着他,忽然笑了,“寡人继位梁君二十一载,征胡虏却当利,伐西戎破北狄,救燕国,诛逆绥,勤王师,斩叛廖,灭骄周,讨顿随,相国说,寡人当不当的起一句挽天倾?”
“梁君乃昊之功臣。”老相国木然道。
梁君转身,自二十年一前开始说,历数功绩,听来简直是没他姬彖,他们中原大地早就被胡虏入侵,人人披发左衽矣。最后总结,“寡人亦是武王子孙……”
“祖宗家法,立嫡立长——”忽然有人高喊道,只是没有喊完,声音便戛然而止。
顿时人人自危。
“武王亦是文王次子,先祖亦是武王次子,原无什么不同。”梁君跪了下来,脱下头上的九旒冕冠,司仪官手抖得和筛糠一样,给他加冕十二旒冠。
至于之前出声的人和老相国,早就被大梁武卒拖下去了,沈澜之笑吟吟的,“酷热难耐,相国和王大人怕是中暑了,当下去饮一大碗凉水。”
周围礼乐之音已经变了,虽然一样庄严肃穆,可内涵已经大不相同。
梁君竟把这祭天大典,生生变成了他的登基大典。
而他们所有人,各国君主或是高官竟见证了这一幕。
――日后,都会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日当正,阳光打在祭坛上,一片璀璨,他们却头晕目眩。
可像老相国和那位邹臣一样出声,他们还没这么将生死置之度外。
待一切仪式终了,梁公率众臣回上明宫,入太庙,却只给武王上了一炷香,后面的历代先王则不再动手,而是把之前的老相国送上来了,“卿为朝中重臣,昊天子病重,这祭奠列祖列宗,当交由相国才是。”
老相国愤怒,可更不想这乱臣贼子玷污先王们,咬了咬牙入内祭拜。
之后,梁君率人朝奉天殿行去。
往常这殿内王侯将相、高官满座,还不觉着什么,如今空无一人,方显出奉天殿极高极阔,抬头,房梁屋瓦都好远,往前一排排坐席空荡荡的,身处其中,仿佛置身浩瀚的历史洪流,衬得个人渺小不堪。外面一点日光透过窗格打进来,斑驳的光影落在红色地砖上,一如大昊这破碎的命运。
“梁君回来了――”远处,一道清朗多情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声又重复了两次。
众人这才惊觉这奉天大殿内竟是有人的,九重高阶上,年轻的天子坐在上首,他今天也佩戴着十二旒冠,着玄衣纁裳,与站在大殿口的梁君、姑且还叫梁君罢,一般无二的穿着,两人相对,一坐一站,有种镜像的荒谬感。
众人竟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昊王身体可好些了?”梁君半点没有要篡位被正主看到的尴尬,气定神闲甚至带着几许担忧的口气问道。
“咳咳咳——”姬忽脸色还很白,忽然泛起一阵不正常的嫣红,拿帕子掩着咳出一口血后,笑了起来,“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梁卿是怕予一人太过寂寥,要来陪予一人么?”他话锋一转,苦恼不已,“可予一人已有子般,这可如何是好?”
姬忽旁边正立着一个人——假-楚国卫士王淮-真-楚太子子般,他还是穿着那件红色卫士服 ,带着那顶红缨武士帽,一如姬忽初见他时的那句赞词:花容国色,灼灼之华。
自昨日被姬忽叫到身边后,他就没回过驿使馆,也没随众人一道去祭天,他既受人花朵,自觉要保人平安。遂不只自己进来,还把留在上明城外的三千楚国儿郎都带进了宫。如今殿外侍立的已全是楚国卫士。
且经渠君说:兵分两路,若是祭天途中发生什么事,殿下和臣总有一人能安全。
果不其然,梁君竟然在祭天过程中登基称王了,他们这些旁观者现在没阻止,日后都难辞其咎——别忘了,他们现在可不单单只是一个他国臣子,出发前说好了的代君权事,一国君主可以犯这种错误么,自然不行。
或许,梁君在邀请诸侯交信会盟时,已计算好了这一切。计算好了大国君主不会前来,计算好了使臣没有那么大的魄力强行阻拦他。
他们木然地看着梁君与天子的对话,一直高速运转的脑子早已在梁君穿上天子冕服那一刻起,彻底混乱空白了。他们不知道梁君这时候来奉天殿想干什么,也不知道梁君站在天子面前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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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太会祭天啊,也不太会写登基大典,姑且这样罢,大家看看就好,让我们抛弃形式,注重剧情罢,副本高、潮马上就要来辽【啪
第229章
“梁卿般般皆好, 只一点,年纪太大了些,不如子般, 正当花季。”姬忽苦恼地皱着轩眉, 说着仿佛人间大渣男的话。
众人心里真是服了这位天子,无论什么天大的事,到他嘴里, 总能变一个味。一瞬间, 他们的紧张好像都变得不合时宜与多管闲事了。
――怪尴尬的。
梁君微微一笑, “楚殿下以后继承楚王位, 确实可与昊王比肩。只是寡人今天见到赤龙现世,白鲤吐言,土涌冕冠, 被推着带上了十二冕旒,回想起来, 怕难担大任。”
――这就有点假了啊, 梁君。
众人心中正这么想着, 不妨被对方下一句话攫住心神:
“寡人心中不胜惶恐, 听闻大禹九鼎有明辨明王之能,倘或能举起,必为有道之主。特来求取, 望昊王不吝借阅。”
来了。
这戏剧性却也历史性的一出戏终于要来了。
谢涵心中不知该松一口气――《江山妩媚美人谋》中的事至今全部应验了,他后面的计划没有白费;还是该提一口气――梁君、梁君或许马上就要薨了,然后用他的死, 彻底开启往后二十余年天下大乱。
――昔日梁武王征战九州问鼎天子, 燕昭王处心积虑颠覆齐国,楚子般苦心孤诣变法图强, 赵臧机关算尽分/裂三梁,我步步为营联雍抗楚,没想到全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到头来…到头来竟都成全了你霍无恤一场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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