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涵凝神看她片刻,陡然压低声音道:“姑母,侄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侄儿有话,不与亲姑母讲,还能与谁讲呢?”梁夫人伸手摸摸他脑袋,另一手扬起一挥,“都退下。”
侍立宫人鱼贯而出,大门被从外阖上。
没等谢涵说话,她抚摸对方脑袋的手忽然改抱住对方,愧然道:“你受委屈了。”
“姑母?”谢涵抬手按上对方手背,疑惑出声。
“我没想到他姬高竟然这么丧心病狂,敢对你出手。如你有什么好歹,我…怎么有脸见阿弟弟妹啊?”梁夫人声音哽咽。
“姑母。”谢涵动容,安慰道:“姑母莫怕,侄儿现在不是好端端的?”
“幸好你没事。”梁夫人缓缓平复下情绪,松开手,轻拭眼角,面上不再温婉,而是露出一种坚定狠辣之色,“你放心,姑母这次一定不会轻轻放过,一定不会让我齐国太子白受惊险,姬高狼子野心,阴险恶毒,我岂能再任他自流?”
“不可。”谢涵连忙摇头阻止道:“公子高深受姑父宠爱,姑母切不可因涵而一时冲动做下糊涂事。再说,涵如今一点儿事也没有,反而一剑扬名,姑母不欢喜吗?”说到最后,他挺了挺胸膛,露出少年人的小骄傲来。
梁夫人撑不住被他逗笑了,一点对方眉头,“原来之前的稳重都是装的。”
“稳重给别人看的,侄儿是给姑母看的。”谢涵嬉笑道。
梁夫人爱怜地看着他,眼中却射出怅然之色,“你是个好孩子。可姑母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了,今次是你聪慧能化解,可下次呢?下下次呢?姑母身边重要的人不多,难道要等着他一个个伤害过来么?”
谢涵沉吟看她,片刻后忽然开口道:“姑母,我听到一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消息?”
“自武士行馆一行,沈氏家主便开始对我频频示好,我百思不得其解,便在昨夜鸣玉坊宴上想灌醉他套话。谁知他醉后……”说到这儿,谢涵脸上露出些许气恼之色。
“怎么?”梁夫人追问,眸底却有一抹了然划过,稍纵即逝,若不仔细观察绝无可能发现,一直注意对方神情的谢涵见此后,接下去道:“谁知他醉后竟然对我放肆无度。我如何气得过,就一掌将他劈晕,对他家仆称要与他抵足而眠,想将他带回驿使馆好好教训一番。”
梁夫人:“……”
接着谢涵更恼,“却不想他皮糙肉厚的很,在马车上不过一会儿就悠悠转醒,却装晕来往我怀里靠。”说着,他脸上又露出了点笑意,“我便喂了他一颗山楂糖,骗他是我齐国宫廷秘/毒。”
梁夫人无奈:“……你怎么这样顽皮,他若是要报复你就麻烦了。”
“姑母放心。”谢涵嘻地一笑,“姑父寿宴后,我便启程回国,他又能奈我何?至于现在,有朝阳姐姐在,我又怕什么?”说着感激道:“还是姑母晓得心疼侄儿,安排侄儿和朝阳姐姐见面。”
梁夫人凝着他脸上欢喜的神色,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一丝被算计后的不悦,她却并不觉得高兴,目中泛起几许戒备,又飞快敛下,嘴上笑道:“怎么,被我那乖女儿迷住了?”
谢涵有些不高兴地囔道:“姑母也太瞧不起侄儿了,是侄儿把朝阳姐姐迷住了。对了……姐姐欲求不满回去了。”
这话太直白,梁夫人却比谢涵初听时适应地还好,只道:“你竟拒绝了她?”
“是欲擒故纵。”谢涵舔了舔下唇,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忽然反应回来话题偏了,拽回来道:“所以姑母莫担心侄儿安危。侄儿要讲的是,我给沈家主喂了山楂糖后,他又醉又怕,在车上就被我匡了不少话,有他不爱红颜爱蓝颜的,有他奉命秘查召人细作的,还有……”他看一眼对面人,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听前面两句,梁夫人已知对方获得的消息必然极其隐秘而准确,心头一跳,立刻追问。
“还有……”谢涵既是为难又是气愤,最终咬牙道:“还有梁君似乎要命公子高督办河道,并以此推动其声望,来改立太子。”
梁夫人浑身一震。
饶是再与姬高争斗,她亦料不到梁公竟然至此,“我与他结缡二十载,他竟狠心若此,废太子,元儿还能活么,我还要活么?哈、哈哈、哈哈哈……”
她像哭像笑,一时都有些癫了。
谢涵连忙伸手按住她肩膀,“姑母,振作一点。”
梁夫人凄迷看他。
谢涵星眸望进对方眼底,声音坚定到蛊惑人心,“姑母,你听我说,一切还没发生,只要在这之前先解决了公子高,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沈澜之既然泄此机密,梁君得知后岂会饶他,姑母大可以此为要挟。他是公子高未婚妹夫,公子高不会防他,通过他给公子高设陷阱还不简单。姑母,侄儿会站在您身后,齐国亦会站在您身后,您是齐国最尊贵的嫡公主,没有人可以这样欺辱你。”
话音落下时,梁夫人已经敛了初听消息的悲愤。没有温婉,没有端庄,没有故作的怜爱,她的表情变得极其平静而冷淡,也许这才是她谢蔷本来的样子,“不错,没有人可以这样欺辱我。”
她再次看向谢涵,自姬倾城直言要嫁对方后,首次觉得对方的心机深沉不再那么刺眼,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认真道:“涵,这次,我承你的情。”
谢涵嘴角一勾,知他终于与这位位高权重的姑母取得了平等对话的资格。他也敛去了之前故作的几许天真,没办法,谁叫姬倾城早就给他打上了“城府之深非常人能及”的标签,阻断了他所有打感情牌的路呢,刚刚对方对他一瞬间的戒备,让他知道自己不得不转变角色了――#从小棉袄亲亲侄儿#到#心机深沉齐太子涵#
符合对方想象的,就是最好的。
那能让人放下戒备与警惕。
“姑母不必谢我。”他淡然道:“第一,这时代的废太子不多,中原大国如梁齐就更从未有过,我并不想有人开先河,这亦是为我自己好。”
梁夫人果然随他面色与语调的转换,放松下神色,这也就使她面上的不悦变得明显起来,“你是在威胁我?”
“不。”谢涵摇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第二,我已说过,齐国公主由不得他人轻慢,哪怕是梁君这位中原霸主也不可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若执意如此,齐国便与雍楚联手,他又能坐稳这众君之君多久?维护齐国的尊严,这是我的责任。”
“你……”梁夫人面上一阵恍惚,喟叹道:“难怪君父如此中意你。好,很好,你很好,齐国有你这样的储君,我真心觉得骄傲。”
谢涵脸上露出了点笑意,“所以,姑母,请您放手去做罢,不要害怕。”
梁夫人撑案站了起来,走向一边墙壁,壁上挂着巨幅帛画,那儿小桥流水,谢涵认出那是齐宫一处花园。
她背对谢涵,望着帛画,淡淡道:“你的处境,我亦有耳闻,但耳闻总归没有你自己清楚,还是让你说罢,你想我怎么帮你?”
谢涵一笑,也站起身,往帛画走来,“齐宫的山水很美。”
见他如此沉得住气,梁夫人点了点头,“我会为你和弟说好话的。可对谢漪,我亦不敢打保票。当年鲁国被君父和诸国攻破瓜分,母亲身为最后一个鲁国公主抑郁而亡,鲁国公室四散流蹿,其中公子无双找上门来求庇护,还把独女献给你还是太子的君父。
当时,我便知此举会触怒君父,几番阻止,怎奈你君父对母亲感情太深,爱屋及乌,非要收留,那女子就是现在的谢漪生母、鲁姬夫人了。
当年我没能赶走她们父女,现在二十年过去,也未必能动她们母子几分。”
她娓娓道来当初几多恩怨情仇,神情有些抑郁怅然。谢涵却混不在意道:“若全要姑母出手,侄儿岂非太无用。只要姑母稍说几句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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