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完名,闻映潮送那些年纪比较小的孩子回去睡觉。
而年纪大一点的,明天要上学的,还在教室里写作业。
包括芙夏。
天空终于有了垂暮的迹象。
这一天过得格外安宁,没有汹涌的暗潮,没有刻意的刁难,人偶们似乎并未认出他不是同类,还有孩子缠着闻映潮讲睡前故事。
闻映潮说:“我不会讲故事。”
小孩坚持:“什么故事都可以。”
闻映潮:……
他有些为难:“我真的不会。”
小孩:“我想听,老师讲给我嘛。”
闻映潮头疼。
于是他随便从书堆里找了本童话,棒读了一遍。
读到一半,小孩就睡着了。
看来他故事讲得很催眠,有水准。
终要他改变游戏的结局,在经历过半天的工作后,他大致摸清了意图。
结局很简单,他听陈朝雾讲过。
他们死于机构的一场特大火灾中,被烈焰吞噬,生动鲜活的面庞沦为一节节烧焦的枯骨,被毒烟吞没的身躯,幸存者寥寥无几。
这里的每一段意识都是完整的。
但闻映潮不明白,仅仅改变游戏中的结局,对终而言,有什么意义。
人死不能复生。
人偶也一样。
他确信那两个人向他隐瞒了些事,毋庸置疑。
闻映潮查过寝,确认过每个孩子安静的睡颜后,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等下还要把名册交到办公室。
没有顾云疆捣乱,他完全可以通过这个身份,趁机窥探“老师”们的意识,拿到一些更重要的资料。
他拐了个弯。
……
闻映潮站在原地不动了。
就在走廊的拐角处,他看见了一面等人高的镜子。
灯光熄灭,最后的残阳也被迟来的夜幕覆没,如果不仔细去瞧,几乎以为,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走廊。
芙夏提着一个破旧的兔子玩偶,披头散发,站在镜子前面。
两人的位置刚刚好错开,闻映潮能在镜中看到自己。
芙夏一步步向闻映潮走来。
她的脚步很轻,在满院的人偶里,是唯一的,没有具体意识的载体。
几乎不像游戏内部的存在。
倘若说她是占卜师刻意留下的绊子,闻映潮也信。
他定在原处,稳了稳心绪,主动开口:“你找我吗?”
芙夏在离闻映潮几步远的地方站住。
“嗯,我找你,老师。”
芙夏说完,便不再继续,她歪头观察闻映潮的反应,大抵打算根据对方的回答,来斟酌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开口。
闻映潮:“有事就直接说吧。”
芙夏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她要说出口的话语哽在咽喉中,不想多提。
但不能这样拖延时间,不能被掌控节奏,无声地对峙。
芙夏握了握自己的手指。
“老师。”
小姑娘仰起头,目光倔强,和占卜师如出一辙的冰凉、警惕,如暗地蛰伏的猎手。
她的表情都写在脸上,没有假笑加以修饰,反倒栩栩如生得多。
分明是人偶,却比外面的那个占卜师像人。
“明天的午饭可不可以不要加青椒,我不喜欢。”
她憋了半天,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今天晚上吃的时候,我要吐了。”
芙夏以为对方会和他扯一些要“营养均衡”的话题,然后草草揭过这场因她冲动而起的对话。
不料。
闻映潮微笑道:“那你去和食堂的叔叔阿姨说,找我做什么?”
他继续说:“说得太晚了,应该早点提。”
“现在食堂都关了,要不然,我带你去员工宿舍吧。”
芙夏后退一步。
闻映潮略略表示疑惑:“你退什么?”
“我,我没有。”
少女梗着脖子,不肯承认。
她的确被闻映潮的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
“没有,”闻映潮重复了一遍,“好,没有。那我们现在就去员工宿舍?”
他抓住了芙夏的手,轻而易举。
质感如塑料般又脆又硬,是人偶。
“这,这么晚了还是不要麻烦了,我明天会自己说的。”
芙夏用力地挣扎,挣不开闻映潮。
“老师,你放开我。”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闻映潮:……
他忽然觉得,自己怎么就跟个欺负未成年小孩的坏人似的。
闻映潮松开芙夏。
少女没有立刻跑,而是捂着自己的胳膊,眼尾通红,看上去快哭了。
闻映潮用的力气不大,在人偶身上根本留不下痕迹。
芙夏的行为证明着这一点,她并不疼,还有话要和闻映潮讲。
“如果你觉得这里不方便讲话,”闻映潮半蹲下身,提议道,“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
“还是说,你觉得我不行,我不能和你聊呢?”
他抛出的疑问非常直白。
芙夏闭了闭眼。
“老师,我有话和你说。”
她的语调十分甜,也十分软。
可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晚点聊,”她说,“我还有作业没有写完,我……熄灯了再来找你。”
她需要时间准备,把手里的小兔子塞到闻映潮怀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闻映潮抬头,瞳孔微缩。
之前,兔子被芙夏抱在身前,镜子里只能倒映出她的背影,因此不露端倪。
现在,闻映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手中没有兔子。
它是不存在于这个空间的事物。人偶看不见,除了闻映潮这个外来者。
那么,一直抱着它的芙夏呢?
另一边,芙夏跑过拐角,靠在墙边,她体能不好,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好冒险。
心脏砰砰砰地跳,慢不下来。
她警惕地查看四周。
可是没用,她找不出根源,只能蹲在地上,近乎疯癫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那双从几个月前起,就仿佛一直在窥探者她的,无处不在的眼睛……
如影随形。
只有闻映潮注视着她的时候,她才能获得片刻宁静。
于是她特意去看了闻映潮的未来。
她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她看不清。
芙夏不习惯向他人求助,纠结得抓心挠肺。
闻映潮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芙夏捂着嘴咳了一阵,总算缓过劲来,准备先回到教室。
她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在人多的地方才能感到安心的一天。
晚些再找那个奇怪的、凭空出现的老师商讨好了。
芙夏往光亮处走。
下一秒,她就怔在了原地。反应过来,浑身发抖。
那个不存在的兔子,就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等她。
丢掉多少次也没用,没人看得见。
她晚上特意鼓足了勇气,带着兔子去试探,试探那个下午才来,却在他人眼中,好像存在了很久的老师。
塞给闻映潮也没用。
逃不掉。
她紧咬下唇,竭力不让自己失声尖叫。
与此同时,闻映潮滑落在地的一张卡牌。
此前它粘在兔子的背面,走廊这部分已经熄灯,光线昏暗,没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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