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安王,绯云亭是昨日洛凭渊被怀疑有罪时住了一晚的地方,让他在那里抄经,惩戒的意思也同样明显。
至于将自己搁在冬暖阁,实在看不出用意,最可能的理由也就是,明天在这里赐给解药比较方便吧。静王想着,只觉头有些沉沉的,他不觉靠坐在窗下铺了宫锦的长榻边,几天来还是睡得太少了。虽然很想和凭渊说说话,确认一下他的伤势。但这样也好,回去了也不踏实,明日还是得进宫求药。
内侍进来送午膳时,发觉大皇子合目倚在里间的榻边,短短一刻功夫已经睡着了。
入夜时分,被阴云笼罩了整日的天空终于飘下了雨点,时大时小,被带了萧瑟的秋风一卷,沙沙拍打着洛城每一处房屋的窗棂。
这一晚夜色如墨,风雨并作,直到四更才雨势渐小。从来寂静的静王府前,却被灯球火把照得一片通明,数百名军士齐整地列队立于府门之外,为首八名靖羽骑卫。
几日来靖羽卫连遭昆仑府暗算,连掌摄统领之位的宁王也遭遇偷袭陷害,几乎折戟。最后还是仰赖了一向互别苗头的御林卫,才得证清白。如此大仇焉能不报?这支军队立于静夜之中,带着比秋风冷雨更凛冽的肃杀,默不作声地蓄势待发。
洛凭渊从府中走出,秦霜随在他身后。
“五殿下,”封景仪的声音自一旁传来,“我等与你同去。”
“封师兄,”洛凭渊微感意外。他的目光依次扫过腰悬长剑的封景仪,还有两名崆峒弟子,“师弟们留下养伤,我们随宁王殿下一同去拜会飘香酒楼。”封景仪道。
“如此甚好。”洛凭渊道。今夜靖羽卫出动大半,除了此间,沈翎也会带领八百军士从卫所出发,分头行动。
门卫牵了马过来,一名亲随递上披风,众人只见宁王翻身骑上了乌云踏雪,淡淡吐出两个字:“出发。”
依照靖羽卫的礼节,数百军士齐齐将佩刀从鞘中抽出一半,复又重归原位,雨夜瞬间被刀光映亮,沉默而精悍的队列随即朝城南方向行去。
天宜二十一年八月十四夜,御林卫清查皇觉寺,纳兰玉党羽尽数下狱问罪,寺院尘垢涤清。
翌日破晓,相隔不过数个时辰,宁王率所部包围飘香酒楼,仙乐坊、醉客春老店等十余处据点均为靖羽卫查封。昆仑府不意遭此奇袭,未及反抗撤离,被捕拿者众,至此于洛城势力连根拔起,近十年经营尽付东流。
同日风雨止歇,重华宫于九城张贴安民皇榜,诏告昆仑府恶行。天子暂缓参拜皇寺,将行程改为太庙祭天,祈天道昌明,佑禹周国靖民安。
第六十一章 夜来风雨
八月十四夜晚,相比于洛城的动荡,重华宫中还算平静。
天宜帝一下午都待在芷汀宫,算下来,他上次来看莲妃还是半个月前。但莲妃的好处就是清婉宁和,从来不会流露出幽怨的眼神等人哄。她并不问起宫中发生了什么,只安静地说些日常小事。
天宜帝当太子时偶尔也在洛城闲走。有一次从一户普通人家门前经过,他随意往里面张望了一眼,院中一架天棚,爬满绿莹莹的葫芦蔓,下面坐着一个年轻女子,看衣着是这家的媳妇,正独自低头做着针线。天宜帝当时并没在意,然而不知为何,那一眼看到的情景却留在记忆里,女子的相貌早就记不清,但她带着温柔的恬静令人印象深刻,仿佛岁月静好,安稳无求。
莲妃眉目间的神态有时就给他同样的感觉,或许也是皇帝仍会时不时驾临芷汀宫的原因之一。云王送来的猫咪数月来在宫里丰衣足食,看上去更像一只肥嘟嘟的小老虎了,主人说话时,它就懒洋洋地伏在一旁等着被顺毛挠脖子。
这种气氛令皇帝觉得很舒适,于是午歇起来后,他就没有离开,喝着莲妃亲手煮的花草茶,不紧不慢地处理政事。
莲妃谨守后宫不得干政的规条,只是有时过来添几分茶水,或者端上一小碟水晶糕放在旁边。反是天宜帝看着奏折,时不时同她说两句话:“四皇子近日送了战报来,北辽的兵将增至八万,其中有将近一万是从夷金借来的。”说着又冷笑道:“屯了这许多兵,时日一长他们如何供应得上粮草。已经交战试探了两三回,依朕来看,就在下个月内罢。”
“臣妾不懂战事,”莲妃微笑道,“有时候临翩信里说两句练兵备战,臣妾都看不懂,只盼着边境早点安宁,不再让陛下日夜挂心,临翩也能班师回来让臣妾时常见到,就是最好的了。”
“行军打仗之事,女子原就不需懂得。将士奋战时想的还不是家中妻小,临翩是皇子,责任当然更重一些。”天宜帝道,想到云王已经戍边三年不曾回京,莲妃一定是想念得很了,语气不觉变得温和,“他何时又捎了家信来?”
“臣妾昨日收到,是随着战报带回的,”莲妃道,“陛下要看看么?”
“算了,他是与你说体几话儿,朕忙着呢,没空过问,”天宜帝笑道,“信上可写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朕随耳听听,也就是了。”
“也没什么,”莲妃听他说得有趣,抿嘴笑道:“他说,这两年在韶安城南试着种了一种草,好像叫做苜蓿,今年长得很好。战马爱吃,节省不少草料,又能肥地力,十分适合北境。又说,此番陛下随粮队派来的人手甚是得力,有他们帮忙,查出了好几拨潜伏城中的北辽奸细。”
天宜帝闻听,神色不觉转为严肃,他想起静王的确提过要协助韶安军清除北辽内奸,而苜蓿的名称,也隐约觉得耳熟:“还是将信拿给朕看看吧。”
洛临翩的信不长,里面提到了莲妃说的两件事,不过看起来只是信笔带过,写得并不详细。皇帝阅罢没再说什么,眼睛里却转过一抹沉思。
当晚天宜帝没有再移驾,直接宿在了芷汀宫。
夜里下雨了。每年到了这个时节,空气已经转向寒凉,秋雨萧瑟,连潮湿的泥土气息都带了丝丝冷意。
吴庸待在芷汀宫侧的偏房中,皇帝已经安歇,他也准备好好睡几个时辰。
外面忽而有人敲门,芷汀宫管事内侍领着个小内侍进来,吴庸认得是平日在清凉殿服侍的郑平。
“吴总管,”郑平道,神情有点不知所措,“大殿下在冬暖阁抄写经书,看起来像是身体不适……”
“怎么回事?”吴庸道,静王白天还好端端地在静安殿说了不少话,为何突然会生病,“你说清楚些,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殿下没吃午膳就睡着了,”郑平惶惶然道,“小的起初也没在意,只以为是累了,可是下午唤他起身,抄了一会儿经书,大殿下连晚膳也没怎么动,只是说吃不下。小的看着不太好,该是发烧了。”
吴庸沉默片刻,如果不是当真觉得不对劲,怕出事承担不起,郑平也不会这个时辰还来急急请示。天宜帝已经就寝,如果此刻去通禀,自己是要冒着风险的,但若然不理会,大皇子就得抱病彻夜抄经。他猛然省起,明日又是十五了。
能坐到今日的位置,吴庸凭借的不只是头脑,还有远比常人敏锐的直觉。回想日间经历的御审,他站了起来:“等着,我去向陛下说。”
天宜帝刚刚入睡,听到吴庸的轻声禀告后倒没有发火,只是哼了一声,脸色很有些不悦。莲妃适时地从床榻边的茶围里倒出一杯温茶递过,柔声说道:“这白菊最是甘甜清心,陛下喝一口润润喉。”
天宜帝的神色缓和了不少,慢慢喝了两口才道:“算了,让大皇子今夜不用再抄,请御医到东暖阁看诊,该用药就用药。”
“是,陛下。”吴庸行了礼正要退出,天宜帝又道,“明日朕往太庙祭天,午间未见得能回来,你不必跟去了,过了午时就送大皇子出宫,让他回府养病罢。”
吴庸退出寝殿,发觉背后已出了一层薄汗。事关静王,皇帝的脾气从来都是阴晴不定,好在这一次,他的确是做对了。
查抄昆仑府据点的后续事宜既繁且乱,待到洛凭渊在卫所处理出头绪,已经快到午时。奚茗画已经为他诊过脉,但缥缈烟并非寻常药物,他的内力还未恢复,此时便有些疲累。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