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次走过天王殿、药师殿、地藏殿、钟鼓楼,就到了第三重的三世佛殿,越往里进,殿宇就越是宏大辉煌。两个少女不再交谈,各自静静地在佛前上香祝祷,莲坐上的佛祖宝相庄严,双目低垂,慈和而悲悯地望着下方的芸芸众生。
杜棠梨叩拜完毕,看到身边的姚芊儿还在双手合十,嘴唇微动,不知她在祈求什么样的心愿。
杜棠梨想,姚芊儿最挂念的应当是她的亲事了,过门之后可否琴瑟和谐,夫君是否值得托付终身。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年前自己及笄,正该议亲,但母亲的过世打乱了安排,几户本来有意的人家都不再登门。因为她要为母亲守孝三年,一般官宦之家都不愿自家的儿子等这么久。
杜棠梨也曾听到姑姑私下对亲戚叹气:“那等愿意将就的人家,我们还不想将就呢,这孩子,怕是要被耽搁了。”
她只能装作没有听到,心里对终身大事却并不急迫,甚至不希望有人来提亲,将自己与某个根本不曾见过面的陌生男子联系在一起。即使这几天见了姚芊儿待嫁的排场,她也不觉多好。
杜棠梨在药师佛前祈求全家身体康健,在文殊、普贤菩萨前求弟弟学业有成,然而到了三世佛前,她竟一时想不到该为自己求什么。一个身影又从心底不受控制地升起,她默默垂下眼睛,于她而言,宁王就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应该很难再见到了。
正殿不能进入,那后面应该是法堂和藏经阁。这些殿宇本身带着年代深远的气息,但又都已经过工匠巧妙地修缮与翻新,簇新的佛幡从古老的梁柱上垂挂而下,佛前的香案上摆着各色法器。或许是因为后天就要迎接御驾的缘故,一路行来,各处都十分空寂,没有其他香客,只偶尔看见一二僧人匆匆而行的身影,一闪就隐没了。
每到一处,丫鬟从人都等在殿外。
从第四重的圆通殿出来,杜棠梨发觉姚芊儿又落后了半步,便稍微停下来等她上前。也不知怎么回事,进寺后姚芊儿总是在行止间落后那么一点,加上衣饰的差别,弄得自己倒像是一行人中身份最贵的那一个似的。
那知客僧半途不见踪影,此时又走了过来,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一眼姚芊儿,却对杜棠梨说道:“既然进香已毕,两位小姐可随贫僧在寺中略作随喜,再去用素斋。”
这些都是女眷进香的惯例,大多数寺庙中都有些名胜古迹,或者有来历的佛像法器可供游览瞻仰。杜棠梨觉得这僧人或许将自己看做了姚芊儿,想着是否该开口解释一句,又怕反而尴尬。姚芊儿已经接口笑道:“如此甚好,就烦请师父引路。”
穿过殿侧的游廊,杜棠梨发觉她们正被引着朝寺院深处走去,到了一座外观更加庄严的大殿前。她不觉停下脚步,此处难道会是传言中历经两年方重修完毕的皇觉正殿?可是就连她也听说过,正殿现在是封闭的,要等圣驾来过后才会择日正式开启;还是自己弄错了方位,这里只是一座寻常后殿?
那知客僧回过头来,态度恭谦地解释道:“此处供奉有一串佛珠,相传乃是我佛当年用过的,等闲人无缘得见。宫里娘娘吩咐了,诚毅侯小姐是诚心的有缘人,故特地命小僧带同参拜,大有后福。”又道,“另一位小姐亦可同往。”
杜棠梨不禁犹豫了一下,自己是否还要跟去,姚芊儿却已经拉住了她的手,笑道:“娘娘恩典,感激不尽,我们一道去瞻仰。”
杜棠梨还没有弄清状况,就被不容分说地拉着,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走进殿中。
这座大殿的窗棂没有全开,殿内光线略显昏暗,她恍惚了一刹那,才看清这里空间比之前进入的几重都要深宏宽广,大殿中央垂下十数丈高的黄色布幔,将佛像遮挡严密,侧旁排列着十八罗汉,形态各异,栩栩如真。檀木香案上几只琉璃盘,供奉着新鲜饱满的时令瓜果。
知客僧指了指地上酱红色的织锦蒲团:“请贵客少坐,小僧去去就来。”
姚芊儿于是当先在一个蒲团上坐了下来,猜想着接下来会怎样。她发觉地面不知是用什么石料砌成,平滑如镜,有几块上面像是有字。此时虽表现得若无其事,她心情其实极为紧张,自然不会留心那是佛家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与上次不同,韩贵妃并没有明确地指示要她做什么,似乎只是会安排什么人、发生一些什么事,需要她在场而已。她心里没有底,虽然已经把杜棠梨弄来做垫背,但这一点小伎俩究竟能否奏效,却实在难说。此时她竟然有些羡慕杜棠梨的一无所知,至少比起自己的七上八下、夜不能寐好多了。
这阵子,姚芊儿有时看到父亲欢喜的样子,心里除了讥讽,还有淡淡的疑惑:那么多人想依附太子,盼望得到韩贵妃的青睐,可他们知道其中的滋味吗?
周围静悄悄的,带着方外特有的安宁平和。午时将近,阳光从半启的棂窗间撒入,照在地面,许多微尘在那数缕光明中细细飞舞,令人难以想象在这样的地方会有意外发生。
她心中隐隐升起一个莫名的念头,如果是与宁王的亲随护卫定亲而不是庆恩伯,是不是至少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胡思乱想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姚芊儿猛地惊了一下,往四周看去,仍不见方才那知客僧的踪影。再转回头时,被巨大的布幔遮蔽的佛像后面,倏然抢出了几条黑衣人影。
变化太过仓促,姚芊儿听到自己与身边的杜棠梨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她想站起身来,只听到一个冰冷刺耳的声音说道:“时间不多,大伙儿动作麻利些,干完了立即回撤。”
麻利些干什么?姚芊儿心里升起难以置信的恐惧。
殿外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呼,应是被捂住了口,声音发闷,但入耳仍然像是她的丫鬟发出的。跟着她看到一个黑衣人对着杜棠梨点了一下,杜棠梨顿时软软倒在地上。那人冷冷道:“请诚毅侯小姐稍歇片刻。”
“韩娘娘。”姚芊儿想说出这三个字,她隐约感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非常可怕的错误,然而来不及了,眼前黑影闪过,她只觉得胸口一凉,跟着一股冰冷刺骨的锐痛,话音就梗在了喉间,宜妃所说的那句话瞬间掠过脑海:过了这一关,荣华富贵,诰命加身。
她倒了下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黑衣人毫无情感的眼睛,还有上方垂下的黄色布幔,隔绝了佛祖的面容。
第五十二章 血溅皇觉
洛凭渊带了两个护卫沿着皇觉寺的外墙奔出一段路,进入一片僻静的树林,看方位已经到了寺院的侧后方。当确定身后无人跟踪时,他选择了一棵距离外墙最近的树,足尖点处,顺着延展的枝条跃入了墙内,落地几乎毫无声息。两名护卫也依样施为,跃下时宁王在二人腰间一托,也就没有响动。
洛凭渊还是第一次到皇觉寺,他进来时已看得清楚,几重佛殿后面就是僧人居住的禅房。根据芒种的叙述,他被关押的房间很是狭小,想来应是那片禅房中的某一间。
寺中静寂,他对聂胜和曹默林作个手势,示意随自己绕过眼前的重重大殿,到僧人的日常居所探查。
就在这时,隔着数重屋瓦,传来一声变了调的惊呼,似乎是年轻女子发出的,含着极度的惊惶恐惧,听在耳中令人心头一颤。
“赶过去看看。”洛凭渊道,此地的确有些不寻常,“小心留意,莫要被寺里的人撞见了。”
惊叫声相距不远,竟是来自刚修葺完毕的正殿。三人辨明方位飞奔过去,一路穿廊过堂,一个人也不曾遇见。
到了大雄宝殿之前,他们不约而同地顿下了脚步,台阶上、殿门边,横七竖八躺了十数具尸首,约略望去,有几个着僧袍芒鞋,显是寺中僧人,两个仆役打扮的男子,其余都是女眷,或俯或仰,脸上都带着惊骇之极的凝固表情,看来都是被利器刺死,地上染满血迹。
眼前情景直如地狱一般,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曹默林过去检查了几个人的鼻息,很快道:“殿下,全断气了。”
难道也是昆仑府做的,竟心狠手辣到连不谙武功的寻常女子也不放过。洛凭渊的目光扫过那几具穿着丫鬟服饰的年轻女尸,刚才发出声音的女子莫非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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