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将情况归总,以密折的形式呈报给天宜帝,皇帝收到后并未说什么,只是让他继续详查上折,国库从此时起不得再挪用出借分毫,又限期各地秋收后补足库中存粮,并不提问责。
安王听说了,到东宫时便嘲笑道:“父皇从前下旨都是暴雨雷霆,如今倒是和风细雨,五皇弟不疾不徐,我看这户部清查一年半载也完不了,最后人也得罪了,事情也办不成,看他如何收场。”
洛文箫却没有笑,他近来仍然管着六部细务,谨小慎微更胜从前,又对过去大意留下的疏漏尽力弥补,以求不留下话柄错处,过得十分劳神。不少漏子是安王惹出来的,尽管得来的大半银子都已被自己派了各种用场,但他对洛君平也生出一些不满。两人走得近,安王做的事归根到底仍会被算到他这太子头上。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父皇没有立即要各地州府补足亏空的库银,没立即让五皇弟清理国库积欠,是因为北境战事正酣,当口上对朝廷和各地官员管束太紧,难免生出事端,搅得朝野动荡。”他说道:“五皇弟初涉政务,却能看出父皇这层顾虑,他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不要因为讨回了一船铜,就不将他放在眼里,焉知这番作为不是为了抓住你一件把柄?”
“我这边安排得干干净净,”安王笑道,“错买了一船铜,为的还是造佛尽孝道,能落下什么错处?”
太子盯了他一眼,神色冷沉下来:“凡事皆是事出有因,不可掉以轻心。我新派给庆恩伯的随从是个精细人,前几日来报,何继善出门时有人跟踪,我便查了一查,你道如何,是扮作了便衣的靖羽卫。”
洛君平本来不以为意,听到庆恩伯三字,唇边的笑意立时隐去,秀气的脸上渐渐布满阴沉煞气,半晌才咬牙道:“好一个洛凭渊,面上卖好,原来暗中还藏着一手。既然是他先来算计我,那就休怪本王不念手足之情!”
太子见他生了怒意,说道:“三弟,你回府后,送信让何继善把铸钱的事先停下来,最好在家中歇上一两个月,哪里也别去,什么也别做。铜锭索性不要运到洛城,就在运河沿途找个地方先存放起来。”
安王恨恨道:“也只好如此,幸得二皇兄周详,否则被他顺藤摸瓜,却是麻烦。”
“我近日调集人手,防得就是再中暗算。有了前车之鉴,岂能不多加防范小心。”太子缓缓道,“五皇弟统领靖羽卫后,我们在他手中吃过的闷亏已经有好几桩,如今看来不能放任不管,洛城京畿之地,岂是凭他那点心机义气就能乱来的。他不懂规矩,我们作兄长的便好好教一教他。”
第四十七章 卿本佳人
华山派首徒封景仪带着师弟魏清和蒋寒来到洛城,是在八月初八,与他们从裕门关同行而来的,还有两名崆峒派弟子。剑宗一脉同气连枝,因纪庭辉曾声称自己的剑法早年学自崆峒,故邀了他们来帮忙指认做证。
八月里金桂飘香,街市琳琅,他们一行穿过东华门时,都被眼前川流熙攘的繁华景象吸引,没有人留意,城门内侧有几个闲汉打扮的人本来正凑在一起吆五喝六地掷骰子,见到腰佩长剑的五名年轻剑客,就做出兴尽了的样子散了。有两个人转身去回报,另两个则悄悄尾随在后,直到确认他们是问着路要去城西北的静王府,才转身离去。
洛凭渊这一日刚回府,静王就遣了谷雨,请他到澜沧居与华山派诸人相见,他早已听闻封景仪将至京畿的事,立时换了一身常服过去。
回想起来,纪庭辉已经下到天牢近四个月。静王让他不要提审,只在天牢中将此人盯紧,不能令外人有机会探监或者与之接近,洛凭渊都照着做了,也没有派人监视昆仑府的飘香酒楼,但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青鸾下落不明,他仍想从纪庭辉口中问出魏无泽的行踪,多探知一些消息。
宁王走近澜沧居的厅堂,便见到里面坐了五六个长衣素袋的年轻剑士,本应卧床养息的静王坐在主位,正带着淡淡笑意与他们叙话。
见到洛凭渊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见礼,看来已在等候。
洛凭渊连忙制止他们下拜,笑道:“寒山门下陆渊,在这洛城中叫洛凭渊,当年亦曾随师门往华山拜会,如今几位师兄远道而来,实在高兴得紧。”想到师门恩重,武林情谊,几句话说得极是诚恳。
他过去随师门外出行走的时候,用的化名正是陆渊,寒山派的师兄弟们都知道他本名,不过武林之中隐去原名的情形实属常见,故而无人多想。
封景仪对宁王的师承渊源早已了然于心,此刻往他脸上看去,只见眉目之间,依稀可以觅见当年那个前来华山的韶秀少年。
他心中有些感伤,仍是领着两个师弟拜了下去,说道:“殿下以武林平辈之礼相待,自当从命。这一拜非因尊卑礼数,乃是为了殿下识破了逆贼岳乾,将他擒拿于皇城金殿之内,襄助我师门雪恨,华山上下铭感五内。”
洛凭渊不好相强,唯有受了这一礼,扶起几人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乃天意使然。”
当下余人依礼通报名姓,都是常年习剑的名门子弟,举止间自有一股轩昂之气。封景仪二十七八岁年纪,人如其名,举止间风仪端雅,又不失洒脱,洛凭渊实是想不明白当年的施宛何以弃他而选了岳乾。
待重新坐定,洛凭渊不由望了望静王,华山诸人已到,按理下一步便该由他们到天牢见纪庭辉,不知皇兄是何打算。
静王许是方才已说了一阵子话,脸上略有倦意,这时说道:“凭渊来的正是时候,我适才与封少侠说起,圣上对太平峡谷一役极是嘉许,加上纪庭辉一案,得知你们来了定会召见。但这几日时近中秋,陛下正忙着戒斋沐浴,要在十五当日往皇觉寺进香,只怕暂时无暇。几位少侠连番杀敌行路俱是辛苦,倘不嫌府中寒简,不若就在此间住上几日,待到过了中秋,无论是请旨入天牢或是召见面圣,都更易安排。”
洛凭渊也知道天宜帝近日确在斋戒,故而下旨,刑部连勾画秋决的日子都推迟到中秋之后,外臣也见得比平日为少。他要让华山崆峒诸人进入天牢并不费事,但见静王有意将日期推后,也就笑道:“指认岳乾不难,但要在验明正身后将他押走,前后还有些行文手续需得办理,总得几天功夫。师兄们既已来了,便安心住上些日子,闲下来一道谈武论剑,岂不是好。”
以封景仪的本心,恨不能一时三刻就拿住岳乾,将他押回师门,依门规处置欺师灭祖的罪过,但他对静王很是敬重,又见主理岳乾案件的宁王也是同样意思,当下点头答应。
静王就吩咐从人收拾澜沧居东边的院落,安置他们一行住下。
杨越这时瞅准机会上前,低声在他耳边道:“殿下,奚谷主方才过来看了一趟,好像不太高兴,说属下再不劝您回去休息,他就亲自来劝了。”
洛湮华一笑,但凡世外高人难免都有几分古怪脾性,奚茗画平素温和,但在行医用药之际就斩钉截铁,生平最恨病人不听话不配合,白白糟蹋他的心血。自己起身见客,必定令他相当不快。
他此时也觉得神思倦怠,也不知这位大夫开的方子是怎么回事,每天三副药喝下去,终日只是想睡。身上软绵绵得提不起气力,倒像是几年积累的疲惫全都涌上来了,这样的日子过得多了可着实危险。
他原本还有不少事情相询,但现下也只得起身告了声乏,留下洛凭渊继续陪着众人谈说。
皇觉寺于数百年前建成,此后历朝一直是皇家寺院,香火繁盛。两年前,皇觉寺住持方丈请求募资重修寺庙,为正殿大佛再塑金身,天宜帝欣然照准,除却要求户部调拨银两,还从皇宫内库中另行拨了一笔。天宜二十一年,时近八月,殿宇佛像均修塑完毕,只待择日重开正殿,领受皇家香火。
消息传来,天宜帝十分高兴,想到距离中秋已是不远,便颁下旨意,要于八月十五亲至皇觉寺,在大殿进第一炷香,为禹周国祚祈福。此前更要焚香斋戒七日,以示诚心,其间除非刻不容缓的朝廷要事,皇帝都下旨节后再说,且独宿清凉殿,不至后宫,重视之情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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