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给交代?”洛凭渊听到这个词,只觉头都痛了,一个抽风逆反的下属,一个刻毒偏执的皇帝,短短时间如何能够两全,“皇兄,你又不欠他们的,用得着扛这许多?如果换做是别人……”
他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如果处在这个位置上的是别人,甚至是自己,大概早已选择了看起来更容易、更轻松的道路,无需步步荆棘。只是,真能因此得到解脱与安逸吗?
“琅環与朝廷之间,的确隔着似海的冤屈,少卿要报仇雪冤,父皇却不愿认错。”洛湮华不知道他已经想得很远,无奈说道,“遇到小人作祟,一个怨我没去做太子丹,一个逼着斩马谡,两边都不正常,只好错开来分别应付,总不能放着不管。”
“也罢,那就一个一个对付。”洛凭渊听出他有意调节沉重的气氛,叹了口气,尽管对皇兄的谋略一向信服,但要使得这么两个绝不可能满意的人让步,难度未免大得离谱,令人无法不忧心忡忡,“依皇兄看,我该怎样写今次的折子?”
“什么都不必说。”洛湮华沉吟一下,微微摇头,“之前的折子应该已到了陛下手中,多言反而不美。凭渊只消好生领旨,告诉父皇会全力以赴、不负圣命即可。我们先放下旁骛,去参加试剑大会。”
看来静王是彻底不打算理会皇帝的命令了,洛凭渊口中应允,心里依旧发沉,即使能在试剑大会上达成目标,天宜帝仍会怪罪,而且,多半不会放过慕少卿。
“皇兄,抗旨的罪名非小,真的不用我做什么吗?”他低声问道,“要不然,给四皇兄写封信,你我都不在京城,太子怕是还要作怪的。”
“不妨事,父皇这道旨意本就师出无名,见我敷衍拖延,不高兴是肯定的,贸然降罪还不至于。”洛湮华并不以为意,思索着说道,“只药将少卿点的火扑灭,洛城那边自然也烧不起来,这两桩麻烦本就是一回事。而太子么,他能够反扑的余地已经很小了,我想,临翩会盯着他的。”
说着,他淡然微笑道:“京城远隔千里,想多了也没用,倒是万剑山庄近在咫尺,还真有些事须得与凭渊再安排一下。”
洛凭渊与皇兄一道吃过晚饭才离开主院,踏着融融月色朝自己的居所走去。因为计议停当,给皇帝回信变得简单多了,他琢磨着词句,发觉自己的内心已经回归宁静,就像有轻扬的夜风拂过,驱散了那道密旨带来的阴霾。经过方才的叙谈,难题依旧存在,却已不再繁杂无解,仿佛于千头万绪中找出了明晰的脉络。
这时他听到一阵清宛悠扬的笛音,与花木的芬芳一道在微凉的夜空下流动。洛凭渊心念一动,循声转了一个方向,往发出笛音的地点走去。
就在初抵怀壁庄时,曾经聆听过静王与南宫琛琴箫相合的回廊上,坐着几位年轻公子。除了唐瑜和范寅,还有顾筝,三人都在专心倾听南宫瑾吹笛。
洛凭渊从前对音律知之甚浅,一年来到处耳濡目染,才又学了些皮毛,辨出南宫瑾吹的是一套声声慢。他静听了片刻,感觉转折迂回处虽不及南宫琛那么精妙入微,但意境澄明,使人心怀舒畅。待到一曲终了,不由赞道:“阿瑾,从前都没见你吹奏过,原来这般好听。”
他走近时众人都察觉到了,但因为早已熟不拘礼,又不想打断笛音,所以谁也没有出声,这会儿才纷纷起身招呼,又称赞南宫公子乐音动人,不该深藏不露。
“微末小技而已,比兄长差得远。”南宫瑾收起白玉笛,有些不好意思,“我近两年吹得不多,还是这些天,看到江姑娘、我哥哥都悉心钻研音律,才让家里人把笛子送来了。只是我造诣有限,怕是帮不到多少忙。”
“目前确是迫于无奈,只好将赌注押在音律上,但愿能收到效果。也多亏有阿瑾和令兄相助,否则如果江姑娘送去的乐谱被束之高阁,我们仍是徒唤奈何。”洛凭渊叹道。这些曾经并肩应敌的朋友不是外人,他与静王商量后,就将慕少卿可能遭遇暗算,导致心性偏离、执迷不悟的事透露给他们知晓,只略去了线索的来源是邵青全,以及裴素雪使用的应该是梵音术。江湖中以发声作为武器的功夫不少,譬如少林派的狮子吼,但蛊惑心智就绝对属于旁门左道了,几位少侠出身武林世家,虽然吃惊,但并不认为匪夷所思。南宫家两位公子擅音律,南宫琛联想好友出事前后种种情状,更是了悟于心,立即赶去了万剑山庄。
“江姑娘的清涧兰州曲清正剔透,如同山巅溶雪汇成的流泉,有洗心之效。哥哥传信说,慕少庄主自从收到筝谱,每天练剑之余都要让庄里的乐师弹奏几回,整个人看上去平静不少。”南宫瑾说道,“能在短短时间里谱出这样的灵妙之音,江姑娘的才华实在令人惊佩。”
他顿了顿:“不过,既然那裴姑娘是拼却性命,以临终歌声对慕大哥施加影响,单靠江姑娘的曲子来破解可能失之单薄。哥哥和我商议,若能以其他乐曲加以辅佐,或能赶在试剑大会前,收到更佳的效果。我这两日整理曲谱,确实有一些曲目有助于摒除杂念,安神静心,如云台普安咒、清静散、蕙善心曲,都是流传下来的名曲。具体如何用法,还需哥哥明天过来,我们与江姑娘参详后才能定下。”
“阿瑾,我对音律了解太少,使不上力,多亏了你们费心。”洛凭渊心下感激,跟着记起一件事,“不过说起来,慕少庄主收到的曲谱,另有一段由来,并不是近期所做,也非完全出自江姑娘之手。”
他见众人都有些诧异,笑笑说道:“得从去年中秋说起,那时我也曾遭人暗算,对方同样是通过声音施展左道之术,企图控制我的心智。”
除了顾筝,其余三人都是在静王府住过的,对宁王殿下的事迹比较了解,范寅笑道:“莫非是梵音僧魔纳兰玉?这人邪门得很,在昆仑九护法中不说最难缠,也是位列前三,结果藏匿了十多年,才一露面就被你陆少侠一剑穿心,武林可是大大轰传了一阵。”他在江湖中消息灵通,娓娓道来,说得一丝不差。
“正是。”洛凭渊道,“一剑杀敌是不假,但远没有那么威风,胜得狼狈万分、险之又险。我最后出剑时已是强弩之末,只差毫厘就要受制于对方的梵音术,直到事情结束一个多月,还会时不时地头疼、耳畔嗡嗡作响。那阵子为了防止落下病根,除了延医用药,也曾尝试通过乐音进行调理,府里还为此搜寻了一些曲谱,阿瑾方才提到的几曲都在其中。但是皇兄恰好很不喜欢那曲云台普安咒,连带其他琴谱也不放心,最终转而拜托给白若菡姑娘想办法。白姑娘精研音律,花费月余时间另外谱成一曲,果然收效极好。”
他说着,不觉有些恍神,想白若菡时而前来府中抚琴,何尝不是担心皇兄忧思伤身,意在通过乐音抒解情志,早已积累下了心得,这一曲实是集心血与经验的精粹之作:“前些天我们整装下江南时,曲谱也一并携带,江姑娘见到后又根据慕少庄主的情况加入变化、悉心修正,就是现在的清涧兰州曲。”
他只是平铺直叙,并没有渲染之意,但对期间几番曲折,众人仍是听得入神。
“最难消受美人恩啊,如此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头上。”隔了一会儿,还是范寅公子感叹道,也不知是在羡慕洛湮华、慕少卿,亦或是第一个受益的洛凭渊。
南宫瑾的注意力却放在曲谱上,思索着问道:“云台普安咒是前人所创,悠远中正,不知江宗主为何不喜,宁可等待月余,请白姑娘另行谱写,可是里面有不妥之处?”他这几日如同大夫斟酌药方,正研究给慕少庄主配曲,云台普安咒对技巧要求极高,静王弃而不用也可以理解,但何必连其他既有的曲调也排斥到一边、
“是早年的一点原因而已。”洛凭渊说道,“皇兄还在习武时,修习的内功心法名为清心诀,顾名思义,随着功力有成,自然心境清明,少有杂念。然而有一次,他偶然听到一位技艺高明的乐师弹奏云台普安咒,旁人都感到身心愉悦、浑然忘忧,唯有他坐立不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当晚练功时也迟迟不能摒除杂念,进入周天。皇兄觉得奇怪,之后又尝试了几回,结果次次如此,理应令人灵境无尘的名曲,于他却如三千烦恼丝缠上身,与清心诀竟是冲撞的。皇兄后来查阅典籍,也没能找出原因,或许云台普安咒系出佛门,而清心诀本源是道家,有些不易参悟的微妙相克之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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