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客到访,本应远迎,小绫没有过于冲撞吧?”静王微笑道。夜半待客不便,他自己动手从暖套里取出茶壶,斟了两杯茶水。
“无妨。闻说你病了,我来探望一下。”李平澜淡淡说道,“现下看来,你的气色倒是还好。”
关绫此时也从外面掠入,气息还未平复,但仍然一字一顿地说道:“主上正在养病,不能耗费心神。”
“不妨事,去休息吧。”静王说道,“倘若李统领也会少了分寸,世上便没有稳妥的人了。”
关绫显然不放心,但又不能违背静王的意思,只好再盯了一眼不速之客,又掠了出去。
“根骨甚佳,是习练轻功的胚子。”李平澜说道,声音平淡,但能得他称赞一言半语,已是极为难得。
“自小就很有灵气,是苏阁主的爱徒。”静王一笑说道,每次与李平澜谈到关家的人,他心中就不免感慨,“不过,李统领夤夜前来,不会是专程为了探病和称赞小绫吧?”
“洛城风雨将至,我来看看江宗主准备得如何。”李平澜道,“你若袖手,重担便全压在我头上,处理起来麻烦得很。”
“昆仑府将外夷都勾了过来,直欺上门,哪里有条件袖手。”洛湮华无奈说道,李平澜以江宗主相称,显然是为了点明,敌方明面上是冲着朝廷与宗室,和谈又求亲,实则是针对琅環的江湖纷争,要他必须下水,“不说其他,雪凝的终身大事若是误了,凭渊定会将我这澜沧居掀了。”
“你为了五殿下,花费的心血确然不少。既有此言,我便放心了。”李平澜眼中多了一丝罕有的笑意,跟着又皱了皱眉,“我方才略作查看,你府中还是原先人手,未免太单薄了,怎地不加些守卫?”
“李统领要来,不知多少下属挡得住呢?”静王微笑道,“若是情报无误,品武堂请了函谷上人来压阵,昆仑府也派出若干护法随行,这还只是能查明的高手。幸而有李统领镇着洛城,无论御前比武还是暗中袭击,料来他们都不敢随意出手。”
李平澜瞥他一眼,敌方要通过比武求亲扬威,势必得将相当部分的高手放在台面上,而洛湮华选择反其道而行,尽可能隐藏实力,以求将己方的地利与人和运用得当,乃是后发制人之策。如此安排,御林卫看来暂时只能负担吃重一些,谁让自己统管皇城大内。
“既然有你在,柴明那边我就不去了,免得一见面又要动手切磋。”来意既已达成,他放下喝了一口的茶盏,就着案上的纸笔写了几个字,“若有情况,可随时知会我。”
洛湮华将他写下的联络方式记在心里,随即送到油灯上烧了。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还需请李统领帮个小忙,再几日便是十五。到时可否遣人给我送个信,就说有要事相商。自然,不是真的有事,只要让凭渊看到就好。他近来见我到了月中就要进宫,已然起疑,我须得找个借口。”
他说得含蓄,但李平澜已然明了,沉吟道:“你是担心五殿下发觉。可曾想过久瞒此事,于你并无好处?太子可是早已知晓了。”
“凭渊如果得知,除了心乱,一时也帮不上忙。我还是想多瞒他些时候。”静王道,想起奚茗画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是比起皇弟的助力,他更担心年轻的洛凭渊会因此心烦意乱,使天宜帝察觉到异样,或者被太子抓住错漏,“现在情况至少还是平衡的,还请里统领帮我周全一二。”
此事实在不大,李平澜微微颔首,又道:“殿下也需多上心自己的解药。宫中内鬼不少,我虽然替你留意,但时日长了也难保不会有失。”
“我一直记着,只是须待到情势更加分明才好着手。”静王说道,对李平澜无需言谢,但心中仍不由感激,“四皇弟就快回转了,届时他与凭渊都在洛城,一些事情当可定下章程。”
李平澜不再多说,洛湮华看重的所有事里,夺取解药纵然不是排在最末,必定也是倒数,否则他起初就不会选择那杯毒酒。这会儿说是会小心在意,实际心思怕是已经飞到了不知哪里,譬如正期待着与回京的云王相见,又或许就放在数墙之隔含笑斋中的宁王身上。
第七十四章 绵绵远道
临近月中,大内统领果然私下命人带了个口信,问候病势初愈的静王,又流露出有事相商的意思。
洛湮华于是就有了恰巧要在十五当日入宫的理由,特地没去户部也没往卫所的宁王闻讯,当即有些不情不愿。皇兄前日才刚结束了休养期,奚茗画还提前叮嘱,处理堆积事务也不可操之过急,需得循序渐进。洛凭渊自己尚且压着一堆心事,准备拖延几日再慢慢商议,不想却有旁人来请,皇兄又得在这么容易生病的日子外出。
洛湮华见他满脸不乐意,唯有安抚道:“李统领轻易不联络,必然是有要事,我们不好让他久等。”
洛凭渊想到前段时间的确欠下了李平澜极大人情,而且此次很可能是要与静王商议应对辽金的挑衅,只得不再说话。而今洛城中得迅的人应该不多,看来身在大内的李统领消息倒是灵通。
“外面都晓得主上病了好些天,用不用略作掩饰,让人看着添一点病容?”秦霜说道,一旁关绫已经捧着瓶罐用具过来了。
洛湮华笑了笑,没有拒绝,既然会见到天宜帝,的确还是更像病人一些比较好。
洛凭渊看着关绫上前一脸严肃地细细涂抹,才注意到,前几次月中皇兄的脸色都显得苍白,今日看起来却多了几分生气。他心里升起了一丝期盼:所有人的努力没有白费,说不定,静王这回不会发病了。
在府中可以自然地相处,可是只要出门就必须彼此冷淡,洛凭渊不能一道进宫,只有看着洛湮华上了那辆御赐车架,前往重华宫。
这一去便是半日功夫,宁王特地留在府里,结果就像前两回一般,都是落空,只好在含笑斋中处理公务。
天气寒冷,才过申时天色便暗了下来,他渐渐有些坐立不安,心神难以集中在公事上。
洛凭渊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不放心。这些日子,随着参与政事,他对天宜帝的了解也在加深。娴熟的操控权术、制衡人心,对声名与皇权的绝对看中,还有性格中的多疑善忌;一旦有人触犯忌讳,如果不是立时遭到雷霆手段、杀身之祸,必然藏着更狠辣无情的后招。
在皇帝眼中,静王顶着嫡长子的名分,却并非天家血脉,本身已经是最大的屈辱。他目前在利用琅環,但心里绝不会停止忌恨。
如果是平日,洛凭渊还不至于忧心,但放在今天,他就禁不住要胡思乱想。皇兄去了宫里就得面圣请安,会不会中途突然不适;李平澜得知了多少消息,需要商议如此之久?还有奚谷主的药方究竟成效如何。……
思忖间外面已然全黑,房内掌灯,白露和霜降提着食盒来摆饭。
洛凭渊没有心情,示意过一会儿再说。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轻微的人声,静王回府了。他推开书案站起身,几步出了含笑斋,一眼就看到洛湮华正从马车上下来,谷雨在旁边扶着。
夜色里,杨越带了两个小侍从提着灯笼,洛凭渊先是略微放心,比起前几次见到人好端端出去,回来时几乎没有力气走路,今次看上去似乎还好;但他随即发觉,皇兄脸上的苍白并不只是出自关绫之手,而是真的褪去了连日间好不容易养回来的几分血色。
宁王上前扶住皇兄,尽管早已告诫过自己,养病是长期的事,不可能朝夕之间便即恢复,但这一刻的失望却如此清晰而真实地扎进了他尚不知情的心里。
洛湮华勉强微笑了一下:“不要紧,有些头晕而已,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他午后进了宫门,但皇帝先是午歇未起,随后又召见臣子,他只得在偏殿等了近两个时辰。
这是上位者惯用的驭下手法之一,看来皇帝是觉得近来自己过得太宽松,该敲打一下了。
后来进入清凉殿,天宜帝可能见他脸上确有病容,只询问了几句对和谈条件的意见,没有多做留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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