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殿查看,贼人还没走远。”他说道,按了按纯鈞的剑柄,率先走进正殿。
殿中情景同样凄惨,地上倒着一具少女的尸身,看样子不过十六七岁,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而不能置信的东西。她胸口涌出的鲜血浸透了青绿色的上衫,又在地上汇成一片,已经开始凝固了。
“是诚毅侯府那位姚小姐。”聂胜惊道,在雾岚围场,就是他把摔落的姚芊儿接住,印象不可谓不深刻。尽管一望而知姚芊儿已经死了,他还是近前试探了心跳鼻息。
“看来,是诚毅侯小姐来上香,在此遇到了匪徒。”洛凭渊说道,他心里有一丝惋惜,但更多的是疑窦:这正殿明明应该尚在封闭,姚芊儿是怎么进来的,又是谁放她进了皇觉寺?而且,匪徒如果意在看守魏清和蒋寒,杀一个无关的官家小姐做什么?
就在这一转念的功夫,他听到了不远处有微弱的呼吸,寻声望去,只见香案后面露出一片金红色的裙角,殿中居然还有一名少女,而且显然还活着。
他走过去低头看时,恰恰对上一双杏核形的乌黑眼睛,里面盛满泪水与恐惧,面前的女孩儿竟是见过两面的杜棠梨。
“你…你是杜家的小姐。”
杜棠梨抖得厉害,好一会儿,才看清了眼前的人:“是五殿下,殿下怎么在这里?”她声音发颤,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突然见到埋在心底的人,一时如在梦中,竟惊惶地向后挪了几寸,手指紧紧扯住自己破碎的衣襟。
洛凭渊这才发觉她肩膀胸口处的衣衫被扯得破碎不堪,虽然尽力遮挡,仍然露出洁白柔嫩的肌肤,好在身上看起来没有受伤。
“不必害怕,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他尽量放轻了声音,示意两名护卫不要靠近,眼前的杜棠梨明显是吓坏了。
他望了望四周,走到殿侧,拔剑割下一大块布幔,给瑟缩在香案后面的少女披在身上:“可有受伤,能站起来吗?”
杜棠梨本能地将布幔拢紧,如斗篷般将自己遮挡得密不透风,仿佛这样就能得到更多保护。她被宁王扶着站起身,还在不住地发抖。
“适才可是遇到了贼人?”宁王问。
“我,”杜棠梨低声道,“很…很多人,都穿黑衣,手里拿着刀子冲进来,他们杀人。”
“你们怎么会进到皇寺中?”洛凭渊道,“此间有贼人绑走了我的朋友,杜小姐,你想想,是不是无意中撞见了什么,才引得他们动手杀人?”
杜棠梨轻轻摇了摇头:“是韩娘娘恩准诚毅侯小姐今日进香,姚小姐要我陪着一起来的。除了带路的僧人,我们没遇到什么人。没想到被引到这里坐一会儿,就…”她的眼睛里又充满了泪水,只记得当时有人逼到面前,接着身上一软就失去了知觉。
后来不知怎么恢复了意识,半昏半醒间只听到有人在耳边说:“好好记住,姚小姐,今日你昏过去之前亲眼所见,是宁王洛凭渊突然拿着剑冲进正殿,杀了和你同来的所有人。只消好生将这句话说了,你日后必会富贵顺遂。”那人好像还说了些别的,语气里都是满满的威胁恫吓。
杜棠梨当时只以为是在做梦,当那人胁迫地贴近身侧逼她回答时,她只是胡乱地应了几声,又极力想往后缩,离那个刺耳的声音远一些。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等她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姚芊儿死不瞑目的尸体,门槛上挂着另一具,是侯府跟来的丫鬟。于是她发出了一声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惊叫。
而此刻,宁王竟然真的出现在眼前,那些昏沉中听到的话,难道并不是幻觉或做梦?她蓦地睁大了眼睛。
洛凭渊闻知是韩贵妃安排了诚毅侯府一行人进入皇觉寺,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顾不上细想,眼前的杜棠梨流泪的样子,令他想起当年的青鸾。青鸾那时也是这么害怕,而自己却无力保护她,杜棠梨若是被人看见呆在染血的殿内,知道她曾落到贼人手中,甚至衣衫都撕裂了,她日后的名节岂非全毁了。而且时间紧迫,他得尽快去找华山弟子的下落。
“杜小姐,你随我来,我派人送你回家。”他说道,“这边我会处置,你只要记住,今日你并未来过皇觉寺,而是在前来的途中得知家中有事,就辞别了诚毅侯小姐回家去了。寺中见到的一切都不要对人提起,你就会平安无事。”
杜棠梨正在回想那黑衣人还说过什么,听了宁王的话,怔怔地点了点头。跟着,她还未及反应过来,只觉忽然身体一轻,就被宁王带着出了这座梦魇般的佛殿,足不沾地地向寺外掠去。阳光照在头顶,耳边是轻微的风声,宁王一手扶在她腰际,不一时就到了寺墙之前。
洛凭渊将杜棠梨带上墙头,对两名亲卫吩咐道:“你们立即送杜小姐回府,尽量莫要被人注意到。”
“可是殿下,属下等怎能留您一人深入险地。”曹默林急道。
“我不会有事,再过一会儿,沈副统领就会带人赶到。”洛凭渊摆手道,“快去,回来时也不必再急着进来,设法与靖羽卫会合,等我讯号即可。”
五殿下,血染佛殿是为你设下的圈套,须得尽快离开。杜棠梨想这么说,但她仍然有些昏乱,迟疑间话未出口,已被两名亲卫护持着离寺而去。她匆忙间回头,只看见宁王仍然站在寺院外墙之上目送他们。
很久以后,杜棠梨仍记得那一刻的宁王,他一身灰蓝色箭袖,修身玉立,背后是皇觉寺的重檐叠瓦,以及高远的青空。
同一时刻,谢记茶楼后方的小厅中正陷入沉寂,大约两盏茶的时间,洛湮华都没有说话,他需要厘清头绪,想清楚太子的手段与意图。身边几人都知道他思考时不能打扰,只在一旁等待。
从昆仑府送信威胁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四个时辰,静王觉得整个人有些疲惫,但听到岑原的禀报时,他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掠过,仿佛记忆中的某个点被触动了,他需要抓住那一丝飘忽的思绪。
太子所用的手法,让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九年前,在察觉韩贵妃通辽之后,母后江璧瑶急令洛城的琅嬛所部,赶赴边关协守韶安,三日后刺客入大内行刺,自己重伤,一连串的阴谋、诬陷与背叛接踵而至,母后身边竟没有了支持的力量,无法证明清白,甚至没能等到琅嬛的回援,一切如同下棋时演变成了接不归。而此时此刻,同样地,琅嬛的力量正集中在对付昆仑府、相救华山弟子上面,洛凭渊却被突然引到了皇觉寺。
让纪庭辉脱身或许是昆仑府的意图,但不会是太子的主要目的,对方真正瞄准的是洛凭渊。
可是,即使宁王正在展露峥嵘,对洛文箫而言,所带来的威胁还远不及云王洛临翩,明明现下北境战局未定,一动不如一静,是什么使得他突然使出如此极端的手段要害宁王?
天宜帝为了前往皇觉寺,事先斋戒七天,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在御驾亲临前,那里有如另一个大内,这一次敌人布下了什么样的陷阱?
韩贵妃那张美艳的脸仿佛出现在眼前,还有她阴森的目光。洛湮华合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阿原,”他说道,“你和阿离去皇觉寺,弄清楚凭渊的状况,而后立即回来禀报,越快越好。”
岑原答应一声,静王又道:“除非凭渊情况危急,否则不要出手,那里接下来当会守备森严,你们一定小心,不可被人发觉了行迹。”
他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靖羽卫的沈副统领应该也会赶去皇觉寺,若是凭渊出了事,就传话给沈翎,请他立即进宫求见,向陛下禀明凭渊入寺的原委,做个旁证。”
岑原领命而去,洛湮华仍静静坐着。杨越与他相处七年,知他越是有事时越是沉默不语,不觉有些担心,婉转说道,“殿下也不必太过忧虑,以五殿下的修为,寻常高手绝难伤得了他,又有靖羽卫接应。再不然,属下虽则不才,但有差遣也愿前去帮手。”
“我担心的并不是昆仑府恃武对付凭渊,倘若需要派人应援,谢记这边也还有些余力,”静王说道,“只是此时不管让谁去,都已经晚了。太子既然设下了这一局,定然准备周详,靖羽卫未必能起多少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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