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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韶华(183)

作者:薄荷酒 时间:2022-09-28 09:55:13 标签: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既然洛湮华的把柄已经捏在手中,势必要问罪到底,料来臣属也无从反对。

  他脸上看不出表情,顷刻间却已转过无数念头,冷然说道:“非是朕不信他,大皇子的随身暗卫夜半入宫作乱,人证物证俱全,此为谋逆,再是于国有功也不能容忍。李统领无需再说,朕已命吴庸问话,自然会给洛湮华辩解的机会,但他若要证实无罪,单靠编一套说辞不足为信,须得拿出真凭实据。”

  李平澜微微皱眉,看天宜帝的架势,竟是要抓住事由,做一篇大大的文章。静王入宫前并不知情,仓促间如何拿得出皇帝口中的凭据自证清白。放在平日还可拖延几天,逐步查证转寰,但眼下若无良策,一时三刻就要过不去今夜毒发的关卡。

  安王却觉舒快,附和道:“父皇明见万里,倘若事事都能托辞抵赖,岂非百无禁忌,只消朝仇家头上一推,任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事尽可做得。”

  此时,御书房总领内侍上前低声禀告,吴庸已经奉旨问过话,正在外面候见。

  “让他进来,”天宜帝已打定主意,沉声道,“朕听听大皇子有何说辞。”

  静王的答复十分简短,只有寥寥数语,叙述二月十三关绫前往校场观看比武后失踪,两日来府中上下四处寻找,发觉是被仇家抓走,入宫前仍去向不明。待问到仇家是谁,回答是,因为可能性太多,不好轻言猜测。至于宫中连续盗窃与关绫被擒,洛湮华的反应更是简洁,忙于比武,并未知情,故此也不知所犯何罪。

  一连串凌厉无比的问题问下来,都是同样答复。

  天宜帝面色阴晴不定地听完吴庸的转述,顿感犹如一拳打在棉花里,与事先的预料全然不同,没有详细的辩解和分析,听不出惶恐,也不见一句求告或缓和气氛的问候,静王甚至不曾向吴庸请求面圣直接解释,而这是天宜帝认为一定会提出来的。

  距离戊时只余下两个时辰,洛湮华往日月中进宫,为了求药尚且态度顺从,尽心出谋划策,而今危机当前,放着唯一祈求生机的机会,竟似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大皇子是吓傻了不成,来去就这几句,还有别的理由没有?”他沉着脸问道。

  “回陛下,小的也是如此相问,若有情由或人证物证,可向陛下陈情。”吴庸头上有些沁汗,“大殿下说,这些年来,陛下所要求的事,他已尽力完成,自问并无愧疚,陛下心里什么都明白,如愿信任于他,自然会设法查明,否则多说也没意思。”

  事实上他不止一次暗示静王说几句软话,或者是切中利弊的精辟言论来打动帝心,但洛湮华就像没注意到一般,直到末尾才加了一句,还不怎么中听。

  “他的架子倒真是不小,贴身护卫在宫里被拿个正着,还得朕去请他解释,真当朕杀不了他么?”天宜帝冷笑道,淡淡一语,道出十年恩怨,他几乎能想像出静王答话时那沉静的神情,与他的母亲如出一辙地平静高傲,甚至连最后一面都不屑相见,更不会摇尾乞怜。明明占理,却仿佛总是自己理亏,做尽了对不起他们的事。可恨的是偏偏还与大内统领方才之言相合,倒似人人都作如是想,自己成了错冤无辜的昏君一般。

  他深知洛湮华的才能,本已准备不给任何面见辩驳的机会,但是此刻,他突然改变了主意,阴着脸说道:“也罢,将洛湮华带来,看在他做了不少事,也该死个明白。朕倒要听听他有何道理,由他多说几句,且看倒是谁没意思!”

 

第九十四章 休问风华

  静王进来时,御书房中每个人都看到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像是有几分病容。

  天宜帝心气稍平,这才觉出方才还是不知不觉被激了一道,又没想起该禀退左右。但他召见静王就是为了堵旁人悠悠之口,李平澜与吴庸都是身边知情人,余一个一知半解的洛君平倒是也好,谅来洛湮华也不敢乱说。

  静王如常行礼,他却端起半天未动的茶盅,缓缓喝了两口,又随手取过一本奏折翻阅,如同没注意到有人参见一般。御书房中一时静寂无声,空气仿佛凝固,充满无形的压力。李平澜与吴庸不好插言,安王当然绝不会帮忙解围。

  洛湮华跪在地上,心知皇帝多半是不会让自己起身回话了,于是也静默不语。他今日本就感觉疲惫,而今在天子面前,生死攸关,却不知为何有些心不在焉。或许是因为,向天宜帝解释辩白,请求对方相信自己,实在是一件徒劳又令人厌烦的事,某种程度上,说的越多越招猜疑,还不如保持缄默。

  去年五月还朝,至今也不过十个月而已,每次进宫的情景历历在目,两天前尚在为比武取胜殚精竭虑,转眼间已急转直下、大祸临头。是自己的疏失,忘记了即使以性命与自由交换,皇帝所给予的那一点信任,仍旧薄如浮尘,禁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思忖间,天宜帝冷漠的声音终于打破寂静,从头顶前方沉沉传来:“听闻你适才拒不认罪,可是说朕冤枉了你?”

  “儿臣并无此意,”静王说道,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房中无形的压迫似乎并未对他造成影响,“父皇亲自垂询,查问事实,儿臣很是感激。”

  “朕可当不起你的感激,大皇子何等高才,手下多少奇才异能之士,一呼百应,随随便便就将重华宫搅扰得昼夜不宁,朕欲安寝一晚亦不可得!”天宜帝蓦地冷笑道,“静王殿下还是快快请起罢,该是朕求你高抬贵手才是,再若委屈慢待了,说不准下次连这龙椅都要坐不稳当。”

  一室鸦雀无声,谁也没想到天宜帝突然发这么大火,连坐不稳龙椅都说出来了,岂不是直指大皇子要篡位?连预备看好戏的安王背后都出了一层冷汗,隐隐有些后悔方才不曾告退。

  几近凝窒的气氛中,洛湮华抬起头,看着脸色狰狞的皇帝,静了片刻才说道:“份属君臣父子,连儿臣的名字都是父皇所赐,跪拜原是应当。”

  想到这位父皇竟然因为宫里进了一个关绫,就见疑到这般地步,突然有些好笑,继续说道:“方才得蒙传召,儿臣本想着,见到父皇后须得哀肯求告、大呼冤枉、声泪俱下。生而为人,自然贪生怕死。不想父皇如此高看,儿臣竟连自取其辱的机会都没得着,唯有以命相报之一途,愿请出宫回府,以全体面,不知父皇可否允准?我也着实不愿魂断重华宫。”

  “你以为朕不敢答应吗?”天宜帝森然道,“看来,朕对你和琅環余孽都太宽容了,既然是你自己说的,朕今日就成全了你!”

  话语出口,他发觉自己确实是怒得有些昏了头,连视为禁忌的琅環二字都说了出来。一年未起冲突,皇帝这才想起,静王越是遇到逼迫就越是什么都敢说,这般态度显然是真的不准备求药了。

  一念及此,他忽而有些不确定,让一切结束在今夜当真是个正确的决定?北辽与夷金的使节尚在洛城,禹周武林也才刚开始向朝廷归心,他的期望还未完全达成。如果洛湮华奋力求生,搬出种种理由,皇帝只会杀心更盛,然而见他就这么放弃了,却不由得思虑起利害情弊。但是,琅環在他心中终究是一层隐患,放过眼前机会,日后再要处置时便更得大费周章。

  来回掂量间,不觉消去了几分杀机。

  “谢父皇。儿臣最后还有一项请求,”静王已然谢恩,继而说道,“关绫是关永怀之子,关河的幼弟,他绝不会做危害父皇的事。请陛下看在关氏一门数代忠义,待到事实查明,放了他吧。”

  天宜帝不禁一怔,他从晨起得讯到现在,想的都是如何向静王及琅環问罪,却没注意到关绫的姓氏。关永怀出身琅環,本是自己当年亲卫,忠心耿耿追随左右,后来在战场危急之际以身体为他挡去敌人刀兵,护主而死,可说救过皇帝的性命。天宜帝心中感念,因关家辞去封赏,他便特地下旨命关永怀长子关河入宫,随从皇长子。此时才想到,关姓并不多见,关绫的年龄也符合。他朝李平澜看去,大内统领点了点头,示意确是实情。

  “父皇觉得我手下众多,一呼百应。儿臣的确继任母后做了琅環宗主,但父皇可曾想过,琅環究竟为何存在?”洛湮华说道,他的声音里并无多少情绪,于静谧中有种与堂皇宫阙殊不相称的清远,“家国有难,起而从之,大义所驱,赴汤蹈火;洒却此身热血,唯愿山河永固,此乃禹周男儿生平之志,亦是武林人心所向。琅環从来不是为了儿臣存在的,更非任何人能出于一己私欲任意支配,遑论谋逆作乱?一旦有违忠义,人心向背只在顷刻之间。武林门派之所以不辞辛劳远赴裕门关外狙击品武堂,少年子弟愿意前来洛城守擂比武,他们所为的并不是儿臣;就像当年韶安城外,即使琅嬛令落入了辽人手中,任凭如何高举呼喊,横刀也不会有一人听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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