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临翩微微躬身应了。太子笑道:“知道四皇弟还有公务要忙,待到有暇,到我府中闲坐。你和三皇弟向来各有各的脾性,自己兄弟何须见外,就该一道饮几盅。”
“多谢太子美意,但我这几日已有安排,只怕不得空。”云王淡淡道,转而对天宜帝说道,“父皇,儿臣戍边以来,但觉辽人之狡诈善战,实是我禹周军的大敌。今次会战情势可说凶险,儿臣能侥幸得胜,既因我军将士奋勇杀敌、保土安疆;也有赖于朝廷从后方源源支持粮草兵马,且得益于琅環旧部以国之大义为重,屡屡相助;此中缺一而不可。儿臣既然回到洛城,待公务办完,便打算先去看望大皇兄,向他当面谢过;闻说五皇弟也在静王府暂居,正好顺道拜访。”
天宜帝脸上的笑容又明显僵了一下,他不允静王使用琅環之名,但架不住四皇子对自己当面提起,似乎难以挑理。
太子与安王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同时想到当年洛临翩听说御医迟迟不去给大皇子诊病,将太医院掀了个底朝天的事迹。由于骂得名正言顺,皇帝也只得没脾气。那时还能说是偶然看不过眼,而今三四年时光下来,阵势又有不同。两人一时都有种复杂的感觉,云王会构成多大威胁尚不好说,但他一到,洛湮华倒是多了个洛城里谁都惹不起的后援。
云王前往静王府,是在抵达洛城的第三天,正是他同洛凭渊说好的时间。
天空自晨起就飘着小雪,十数名护卫拥着身披白裘的洛临翩行至府门前下马,一路上引来瞩目无数。
云王还是初次登门,洛湮华引他来到后园一处小亭,含笑说道:“洛城几日间接连落雪,倒似是四皇弟自北境带回来的一般。本来在房中也不错,但亭中赏雪,更见清雅疏阔。”说着,又让人去请宁王过来。
亭周用帷幕遮挡寒气,角落里摆着融融暖炉。洛临翩在亭中随意坐下,见周围雪地茫茫,唯有一颗老松伴着半树新开的腊梅,那花于淡黄中透出浅碧,一朵朵剔透如玉,的确清雅绝伦。他点头说道:“大皇兄这园子,倒是有几分野趣。我昨日才回府,等收拾好了,也请你过去坐坐。”
“我府里顾不上雕琢,便图个野趣好了。”静王微笑道。云王的府邸听说十分精致,不过主人几年不在,虽有家仆打理也难免萧条,“可是已经同兵部交割完毕了?”
“差不多了,不然按照你的嘱咐,还得接着住驿馆。”洛临翩唇边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还要多谢大皇兄,我自己想不了这许多。在外面久了,都快忘了城里宫中的一套。”
“换了早先,我也疏忽得厉害,还是时过境迁之后才慢慢体会到一些。”洛湮华一面在侧旁坐下,一面悠悠说道。昔日的自己也曾满怀孺慕,一味地想着要将每件事都做得完美,以为他的父皇与母后是一样的,都会全心为他的每一寸进益感到欣喜。所以总是很认真甚至废寝忘食地努力着,不假思索地展现才能,生怕因为不够尽力而使得皇帝失望。
直到世界在一夕间倾覆,直到那位曾以为熟悉的父皇变得陌生遥远,直到再没有道理可讲,他才恍惚地感觉到,那凌驾于迄今所学一切圣贤哲理之上的帝王心术。曾经作为未来的储君,太傅也教过权术,但他并没能理解其中驱使一切的冷酷欲望。
就如得胜归来的云王,有心人看到四皇子傲人的功勋,多年来皇帝的偏爱,便会觉得他已经具有与太子一争的实力;然而洛湮华却明白,太过夺目的光华意味着,尚未触及太子,首先就已然灼痛了天宜帝的眼睛。在那一刻,洛临翩身上所有的优点都会成为不可宽恕的罪过,一个处理不当,并非没有可能重蹈自己的覆辙。
好在,只要绕开这个危机,云王冷傲些有什么要紧,就算比安王嚣张十倍、跋扈二十倍,料来也没人动得了他。
想到此处,静王不禁微微一笑,在飘零的细雪中,他看到洛凭渊正沿着小径朝这边走来。
第七十八章 青梅煮酒
洛凭渊今日是特地在府中等候,他踏着雪走到后园,但见眼前美影横斜,静王与云王在亭中相对而坐,那情景宛如一幅画卷。
“趁雪而来,对坐赏梅,四皇兄非但有信,看来还通雅趣。”他拨开帘栊走进去,拂着身上的雪屑笑道。
“有情致的是大皇兄,我是沾不上的。”云王说道,他已脱去来时的貂裘斗篷,里面依旧是白衣,只是衣摆上有些隐隐的流云纹样,犹如白云出岫,眉目间则添了几许悠闲,“这个时节,边关上的雪总有一尺来厚,人人只想着御寒取暖,谁也没心情观景;倒是五皇弟久居此地,看来应是颇得三味。”
“我是个俗人,每日在户部数铜钱,听人抱怨倒苦水,也就是回来见到皇兄才算透一口气。”洛凭渊笑道,“我觉得人同此心,以北境将士之艰辛,想来也是靠着常常看一眼四皇兄,才能保持士气高涨的。”
洛临翩正喝了一口茶,闻言忍了忍,幸而没有呛出来,只是脸上的神情瞬间有点古怪。
“凭渊这边坐。”洛湮华忍住笑说道,“大俗大雅,本也难以区分,若非四皇弟率军抗虏,保我边关,今时今日洛城之中,想来也没人有闲情逸致赏雪了。”
“非是我一人之功,大皇兄处处周全相助,五皇弟也从中尽心,付出了多少心力,我岂有不知。”云王说道,跟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冷笑了一声,“然而若说这洛城中人都为战事担忧,只怕也是未必,有些人为了能让北境战败,连暗地出卖的勾当都干得出,还早早将自家将领安插到函关城中,我看他恨不能重演一次当年的失韶安、败走函关,十万儿郎的性命、边境百姓的安危竟是如同草芥一般,这样的人居然是禹周的太子。”
话音落下,三人一时尽皆默然。洛凭渊想到太子暗地里通过昆仑府传递重要战报给北辽的行径,尽管是皇兄设下的计谋,但洛文箫的用心已是表露无遗,直如国贼一般。再联想太子从前在增兵北境、提请韶 安税中的种种作为,他心中也不禁闪过“何德何能”四字。
小侍从们送来一只炭炉,安置在当中,又在桌上摆好几盘果品和小菜,清明和谷雨捧来两小坛酒,亭中顿时多了围炉相谈的氛围。
一身皓白的小狐狸珍时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歪头看着三位皇子,似乎在选择比较,而后毫不犹豫地蹿上了静王的膝盖,毛茸茸地磨蹭着撒娇。
云王也没见过这么亲人的狐狸,见长得绒球般可爱,不由多看了两眼:“听说五弟养了只白狐,莫非就是它,倒像与大皇兄亲近得很。”
洛凭渊不想云王连这个都知道,郁闷地瞪了珍时一眼,这狐狸大多数时候会自动跑回含笑斋睡觉,吃起自己给的食物来不亦乐乎,按理说还没忘记是谁在养它,问题是每到需要表现忠心时就跑去亲近皇兄,将主人撇在一边,令他十分无奈。
“是凭渊养的,名叫珍时。”洛湮华笑道,将小狐狸抱起来向着洛临翩,让四皇弟摸摸它的皮毛。珍时摇摇尾巴,用黑琉璃般的眼睛看看面前的云王,像是也觉得这个人很美貌,但下一瞬间,它就扭动圆滚滚的小身体,这次转而跳到宁王膝上,一个劲地往怀里钻。
几个人都不觉莞尔,静王说道:“临翩常年带兵,身上有杀伐之气,珍时不敢接近。它虽然常常待在我身边,但心里却明白,凭渊才是真正保护它的人,所以一害怕就去找凭渊了。”
洛凭渊给求安全感求抚慰的小狐狸喂了一块肉干,又挠了挠它的脖子,珍时就跳下地来跑出亭外,不知又到哪里嬉戏去了。
经此一搅,气氛轻松了不少。静王自己不喝酒,仍然亲自动手给两个皇弟斟了一壶花雕,隔着热水在炭炉上烫着,悠悠说道:“有时候我看到凭渊照顾珍时,就会想到人和人的分别。”
洛凭渊听着有些不解,他在翠屏山里无意间捡到珍时的时候,小狐狸还没有断奶,只能喂米汤,他觉得自己没时间看顾,养得不算多好,不过是尽量按时给食物,有时为它洗澡梳毛而已,而如今后面这些主要都是皇兄在做了。想来任谁养狐狸都是如此,不知静王说的分别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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