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笛额头有些冒汗,在他听来,宁王的话同样包含了好几层威胁,不由得踌躇不答。
“江宗主不愿事态闹到无法收拾,希望按武林规矩解决慕少庄主闯下的乱子,我已答允他,不会随意插手。”洛凭渊见他犯了难,这才放缓语气,不疾不徐说道,“至于为何选在今日前来,很简单,在下没有江宗主那般好耐性,些许小事找你顾堂主就足以办妥,省得与贵庄主照面啰嗦、旁生枝节。试问我寒山门下何时做过有违武林道义的事?倘若当真要找麻烦,用得着独骑而来,只带四名随从?”
说着他伸手一指那座巍峨的牌楼,冷笑道:“万剑山庄好大的名声,今日一见,竟是风声鹤唳、外强中干,见了区区在下连大门都不敢开,还办什么试剑大会、鸣剑盟,你们可对得起留下这石牌的先人?”
顾笛但觉退无可退,想想再要坚持下去,且不提其他后续问题,自家只怕还真会落下个畏缩胆怯的名声,知道的说是小心谨慎,换了不知道的,难保不会当做万剑山庄怕了单枪匹马的五皇子。
“寒山派百年清誉,我们自是信得过的。”他犹豫片刻,终是向左右吩咐道,“开中门,请陆公子入内奉茶。”言下之意,仍是略过对方的皇室身份,紧扣住寒山派不放。
万剑山庄依山而建,前半部分地势平缓,有清溪蜿蜒流过,庄后两面毗邻险峻山崖,只有一侧能够通向狭窄的山路,可谓易守难攻、得天独厚。
这时天上渐渐飘起了纷扬的雨滴,由疏而密,洛凭渊随着顾笛穿过正门,去往前厅需要经过一道木桥,石径两侧是葱郁的竹林,一眼望去,许多湘妃竹有碗口粗细,叶如悬剑,在细雨中沙沙作响。
行至桥边时,顾笛看到弟弟顾筝站在不远处,朝自己打手势,身后是庄里两名管事。自从卫澄死后,山庄的内务主要是他们三人商量着在办,顾笛心里一动,向宁王告了声罪,快步走过去低声问道:“什么事?”
“哥哥,我刚才就在庄门附近,全都听见了,五皇子纠缠着硬是要进庄。”顾筝咬着耳朵同他低语,“这宁王可是个狠角色,指不定有什么图谋,我看不如让秋大哥带人过来,也好有个照应。”
顾筝口中的秋大哥指的是剑堂的副堂主秋伴絮,也是整座山庄除却庄主慕少卿外的第一高手,剑法尚在顾笛之上,只由于平日痴迷习剑,疏于待人接物,才会做了副手。
顾笛摇了摇头:“藏剑阁不容有失,伴絮必须守在那里,一步也不可离开。”
“但是待客厅这边总得调个压得住场的强手与你配合,”顾筝急道,“秋大哥不能擅离值守,那就让蒋谦赶过来吧!”
听他这么一说,顾笛不免迟疑,蒋谦负责守卫的落叶居同样是后庄重地,数月来怀壁庄的副庄主朱晋就被软禁在里面,慕少卿早已下过严令,试剑大会结束前绝不能将人放走,免得洛湮华少了掣肘、多了臂助。
“不用担心,落叶居布置了那么多重守卫,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蒋谦走开一阵子也没关系。”顾筝察言观色,连忙接着道,“再说,我替他守着不就是了,论打架虽然差着点,但万一有意外情况,放个烟花讯号还是误不了事的。”
这档口没时间仔细思考,顾笛不疑有他,见弟弟说得信誓旦旦,想想也的确如此,就点了点头,叮嘱道:“你在后庄多看着些,总之是不要出岔子。”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刻着宝剑纹样的令牌。
“哥哥放心,我现在就去找蒋大哥。”顾筝笑道,“陆公子指不定有什么公务要谈,让张管事与孙管事也陪着你一道待客罢,或许能帮衬些纸笔文墨也说不定。”
顾笛匆匆回到原处时心里还在想,顾筝平时性子跳脱,关键时候倒是有眼色,见事比旁人都快,想得也周到。
在前厅分宾主落座后,双方就陷入了沉默,洛凭渊慢悠悠喝茶,并不着急说话。他见顾笛也不主动发问,只在旁边沉着气等待,心下不禁想道,万剑山庄毕竟不是浪得虚名。
“先说公事吧。”一杯茶喝完,估计顾筝已到了落叶居,他方才开言说道:“顾堂主可能不知晓,我这趟来到江南,为的乃是督办户部重丈田亩的诸般事宜,这些日子都在忙着查看金陵府田土桑蚕的状况,有些事务要与贵庄核对。丁文书,你来说。”
他今日带来的四名随从中,除了前日才在驿馆与沈翎会合的曹默林与葛俊,还有靖羽卫预先派过来的一名文书、一名账房。
“小人遵命。”那丁文书闻声上前,取出一本簿册翻开,清了清嗓子念道,“天宜十四年夏末,长江下游段涨水,淹没金陵府下关县江滨多片上等稻米水田,水退后地亩留存尺半浮沙,不宜继续耕种收成。今计有九百五十七亩三分,属万剑山庄所有,可有此事?”
饶是顾笛已对不速之客的目的做了各种设想,包括代表朝廷来找茬问罪,却唯独没料到宁王会说起田地、水患。他掌管的是剑堂,日常心思都放在武林动向、剑法进境上,一时间目光茫然,反应不过来。
顾筝留下来帮忙的两名管事脸上却都露出了喜色,张管事五旬开外,对田庄账务最是熟稔,当即趋前一步答道:“确有这事,庄里被淹过的田地正是九百五十七亩三分,已经八年了,颗粒无收,州府仍旧按照户部多少年前造册登记的数目征敛人丁赋税,不愿核实上报,我们实是有苦说不出啊。”
也难怪他激动,万剑山庄非官非商,主要进项依靠的就是水田,按理说剑堂能带来收益,但慕少卿一向不肯理会这些俗务,对江湖朋友又颇为慷慨,从不计较银钱得失,遇到好剑更是每每一掷千金,故而山庄的账目总是处于拮据状态。丁文书提到的那片废掉的水田更加令人头痛,八年下来已白白赔进去数千两银子,偏偏州府又说向上禀报更改田册极难,推诿不办,成了卸不掉的包袱。
是以顾笛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家管事就忍不住冒出一篇类似于诉苦求做主的话,听上去十分令人气馁。
“情况符合就好。”洛凭渊微微颔首,“这是州府办事的疏失,金陵府中同样的情形还有不少,我接下来都要一一核对清楚,重新造册,以免累及民生。只要查实无误,万剑山庄今年起就不必再为这片江滨沙地缴纳赋税。”
“禀公子,小人还需看一看地契,有一些细账需要厘清。”丁文书神态恭谨地躬身说道。
“不知贵庄是否方便?”洛凭渊看一眼张管事,和颜悦色地问道,“择日不如撞日,如果能取来对应的田契账目,不如就趁着现在办妥,我也有了向州府查问的实据。”
“有,有,陆公子问起的这些,鄙庄都有。”张管事先是连声答应,跟着才想起去看顾笛的脸色,幸而顾堂主没有出声反对,他便抓紧机会说道,“请这位丁先生随我到偏厅稍待,我现在就让人将账簿文书都取来。”
洛凭渊略一抬手示意,丁文书和随行的账房就同着两位管事退出了厅堂,自去清点对账。
这就是宁王要办的公事,果然不需要与慕少卿相见。顾笛从愕然的状态下回过神,才拱手说道:“微末小事,何劳陆公子亲自过问,在下这厢代庄主谢过了。”他发觉洛凭渊自打进了待客厅,神态就明显和缓下来,迥异于在庄门处高傲冷淡的架势;加上四名随从中倒有两个是文职,看起来不像是要滋事动手,不由得也放松了一些。
“不错,我不管算账,单是为了一块地,让别人来办就行了。”洛凭渊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笑了笑,神情重新转回冷肃,“在下今日之所以不请自来,乃是有个不情之请。五月初五躬逢盛会,我陆渊也准备参加,不知顾堂主可愿行个方便,引我往贵庄藏剑阁一观?”
他抚了抚腰间长剑的剑柄,目光倏然间变得明锐如利刃:“多闻万剑山庄藏有绝世神兵,然而传说不足为凭,若不能亲眼见识,我又怎能确认你们这试剑大会,值得上古名剑纯鈞为之出鞘?”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万剑山庄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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