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文箫唤温逾将耶律世保一行送出东宫,两个访客的背影刚从眼前消失,他就抓起了茶盏,狠狠惯在地上。
看着蟠龙五彩钧窖茶盅随着一声脆响粉身碎骨,他的脸就像带上了面具般,僵冷得毫无表情。
偶尔,太子也会思量,为什么自己脚下的路总是自然而然或者别无选择地走向阴谋、暗算,而且似乎永远在做着出卖与背叛的选择;可这就是韩贵妃给他铺就的青云路,他毫不停歇地走在上面,总觉得越来越窄,却无法舍弃或拔除早先的根底。渐渐的,由生疏到熟练,再到不假思索的习以为常,这一切渗入脑海成为他的一部分。每次不得不面对、承受方才那种反噬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用更狠戾的手段加倍报复回去,但同时也会对韩贵妃生出一种恨意,尽管从前享受胜利时,他对母妃还是非常感激敬佩的。
在书房服侍的内侍见太子不象还要砸其他物件,才小心翼翼地进来收拾碎片。洛文箫烦心地站起身,索性走出了书房。洛城正直多事之秋,他只希望隐在暗处,坐山观虎斗,实在不想再去招惹洛凭渊。耶律世保竟敢将自己当棋子用,但凡日后缓过一口气,定要教他付出代价。
接下来一段日子,靖王府中平静依旧,不过由于年少侠客们陆续抵达,有时一天就来三四拨,往日的静谧已难以保持,代之以略带喧闹的生气勃勃。在范寅和唐瑜之后,幽州云氏的云霄、武夷山古剑门的大弟子方蓝,南宫世家的二公子南宫瑾,崆峒派和黄山派各来了两名弟子……,一时间侠逸云集,各有风采,比之前封景仪拜访时还要热闹许多倍。
只有杨总管甚是头大,他早先可没想到府里有朝一日会出现如此盛况,现在找工匠来多建几处屋宇当然来不及,唯有请大家共住几处偏院,也顾不得门派有别了。
好在众人都不介怀,纷纷说这样有利于相互论说切磋,连来时派头最大的南宫公子也道甚好,还将五六个随从都打发出去自行住客栈了。
南宫世家世居金陵,在武林中出了名的高贵优雅,二公子一到,洛凭渊见他果然丰神如玉,动静举止无不恰到好处,若非从小熏陶绝难如此赏心悦目,心想天宜帝若是看到,定然十分喜爱,说不定真会考虑将皇妹许配,于是又有点忧虑。
南宫瑾却不知道他在白担心什么,听洛凭渊称赞了自己几句,摆手微笑道:“五殿下过誉了,我兄长南宫琛各方面多胜于我,本来今次应当是他前来助阵,但正逢一位朋友将他请了去帮忙,是以才换成了在下。”
值得一提的是,代表云家前来的三公子云霄或许是此次所有名门子弟中容貌最出众的。幽州云氏乃是苍山云宝的本族,云堡代代相传,但数百年来常常由于各种原因子息艰难,多数时候都是单传,有时遇到天灾人祸,没有子嗣传承,就会向幽州求援,由云氏族中择定一位出色的本家子弟继任下代堡主,延续一脉香火。
云堡历任堡主都相貌绝佳,这一点已是武林公认的传说,譬如现任堡主云毓,昔年被璇玑阁主定为武林第一美人,弄得江湖哗然,但又只能心服口服。由此种种,云霄的容貌也就可想而知,但见白衣飘逸,气质清幽,比南宫瑾还要略胜半筹。
洛凭渊默默地想,自己竟然有幸被范寅和唐瑜错认为这两家的人,实在是甚为抬爱。
众多年龄相仿的名门侠少聚在一处极为难得,每日里只闻笑语喧然,讲文论武,说不尽的武林逸事,时有意气争论,伴随着兵刃相交、机关触动、暗器破风之声,当然,还有时起时落的喝彩。偶尔胜负难分,更到静王面前要求品评。
洛湮华有时看一眼屋梁,会觉得秦肃话虽然少,倒很精辟,常常一语成谶,比如他说府里很闹,果然热闹连连,而平素还算稳重的五殿下,好像也被感染了。
洛凭渊的确对一道切磋武技大感兴趣,各家武功均有特色短长,他的江湖历练不足,正可在交手或旁观中得到补足,自觉颇有进益。他还破例允许准备参加比武的靖羽卫也到府中走动。众人最为兴致盎然的,还是单挑或者联手去破解玄霜暗卫们的七人剑阵。
日子一天天过去,其间还发生了一件事,是关于林辰。鼎剑侯自从得知儿子被接到静王府上养伤之后,便如热锅上的蚂蚁,又是送信又是派人登门,拐弯抹角地向宁王表示不敢过多打扰两位殿下,想将林辰接回去。
洛凭渊如今也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但一来对林淮安这些年昧了良心领受荫泽的作为有些鄙视,二来林辰的伤腿不宜移动,因此始终推说要再多留些日子,料想林淮安总不敢公然抢人。
没想到鼎剑侯竟然跑到天宜帝面前求情,他当然不敢说宁王不好,只是哭诉自家夫人见不到久别的独子,天天在家里哭,虽然知道五殿下与林辰交好,多留些日子是一片好意,但眼看班师都一个半月了,老不回自家也不是个事啊。
天宜帝听他说得这么惨,向宁王问起。洛凭渊想想林辰的腿伤已经复原了四五成,经得起马车颠簸,加上现下府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低头不见抬头见,尽管都是为了打退辽金而来的,但三国比武毕竟顶着求亲的名义。林辰自己不能参加,总是看到这许多来向洛雪凝求亲的优质人才,难免会觉得郁闷,或许还不如暂时回到鼎剑侯府静养来得清静。
两人略略商量,林辰于是辞别了静王、梦仙谷主和府中众人,坐上侯府的马车,他要等彻底痊愈后再来拜谢。
上元过后,柴明遣人让洛凭渊来一趟豆腐店:“听说比武的最后一环,你要逐一与前几名优胜较量。评定最后胜负,你可有把握?”
洛凭渊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有些不确定。他准备作为最后一道屏障,即使北辽或夷金有人杀到最终,只要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皇妹就仍然是安全的。他有几分信心,但也不敢当着寿山明王的面说有把握。
“有一阵子没看过你的进境,千峰竞秀掌练得如何了?”柴明淡淡道,“不可掉以轻心,你的对手未必只有那些个上场比武的外夷。”
洛凭渊在庭院的古树下站定,凝神聚气,将一套掌法从头至尾演练下来。自初次得蒙传授至今已半载有余,他数番求教,又一直用心揣摩习练,而今火候仍需磨练,但对其中奥妙已是领悟颇深。
柴明负手站在一旁,直到洛凭渊练完收势,并未出言指点,而是沉吟不语。他过了片刻才说道:“我平生绝学,除了这千峰竞秀掌,还有一套惊涛掌法,乃是在东海边与潮汐巨浪对掌,有所悟而创。本想过两年再说,而今观你心境,虽仍有迷障未解,但已进展了一层,今日便传与你罢。”
洛凭渊不禁大喜,满怀感激,于习武之人而言,此等际遇比奇珍异宝更加珍贵难得。千峰竞秀掌已令他得益匪浅,而今听柴明口气郑重,这套新掌法必定非同小可。心知寿山明王必定是虑到自己将要迎敌,才会再次以上乘武功相授。
他于是恭恭敬敬行了大礼,虽无师徒之名,却有传授之恩。人皆有困惑,正所谓当局者迷,未解时便成了迷障,更有甚者化作心魔。只是不知自己的心障究竟在何处,而进展又从何而来。
第八十五章 明枪暗箭
正月十五过后,和谈就到了开启的时候。在年后第一次朝会上,文臣武将都没忘记宁王的条陈,先是各抒己见,而后迅速演变成激烈的争论。
自禹周朝立国伊始,北辽犯边始终是朝廷面临的问题,过往的寥寥数次和谈,要么当场破裂,要么以禹周退让并且许以重金告终,只是之后过不了几年,辽人又会撕毁和约,挟着更加凶猛的气焰卷土重来。
洛凭渊的见解与过往不同:既然明知对方是养不熟的豺狼,为什么还要割肉饲之,等到它力气一恢复,立即回过头来反咬一口呢?而他谏言的具体办法实用而不乏巧妙,既无需劳民伤财,朝廷也不必大费周章,十分给皇帝省心。
臣子们纷纷上书赞同或当廷附议,经过半个多月的思量,有些人还提出了进一步的改进措施和补充意见。
之所以还会争执不下,是由于辅政薛松年与部分文臣仍然持保守态度,主张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北辽的要求,说法似乎也能言之成理:禹周并非承担不起这些银钱物资,而宁王的提议太过激进,一下子与辽人的期望和过去惯例拉开太大差距,一旦导致了和谈破裂,那么说不准连几年短暂的和平期都没有了,今夏就要再起兵戈。连年征战下来,禹周朝廷百姓都渴望养息,似这般严苛以待,惹出战端谁来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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