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得不错的话, 照这样下去,那个酒瓶会直接拦腰刺到阿葵的腰上。
没有时间犹豫, 她也的确没有犹豫, 身体似乎比脑子更先动起来,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阿葵撞开了。
随后, 她感觉到痛,胸前一阵脆响, 像是被一根铁锹扣着两根肋骨给撬了起来, 那两根肋骨根本承受不住她全身的重量, 简直不堪重负。
她有一个普通的家, 一对工作平平但对她寄予厚望的父母,普通的身高,普通的长相,是在文科班三十多个女生里会完全消失的那种人。
她尝试过回应父母的期望,但实在是能力有限,换来的只是分数平平的成绩单和父母一次又一次的叹息,最终她躲到了二次元的世界里。
于是她有了流水线一般的“儿子”和“老公”,她省下零花钱购买cosplay的装备,她发现只要她穿上她的“战袍”她就不再是那个经常消失的人,她去任何地方,半条街的目光都会在她身上——对此,她的父母自然是反对的。在她的衣柜第一次被这些“奇装异服”装满的时候她的妈妈趁她上学,把它们全部扔掉了,同时开始缩减她的零花钱。
那好像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反抗,她的反抗也是沉默的、无聊的、很low的。
他们缩减了她的零花钱,她就用伙食费买,一个月后在体育课上昏倒,因为营养不良加贫血进了医院。
认输的是她的父母。
她的零花钱回到了原来的数额,并且获得了随意布置房间的权利,她的衣柜很快再次装满了,还又买了两排衣架放在墙角。
在学校里,她依旧成绩平平、经常消失,而休息日她会盛装出街招摇过市,她的父母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叹息。而这种叹息,只能让她更深地走进自己的世界里去。
她和阿葵是在那场漫展上认识的。
当时,场面非常混乱。
各种魔法、咒术、妖力天花乱坠,她也没有天真到那个地步,当然意识到了不对,但是她没觉得害怕。眼前这个世界,不正是她梦想中的世界吗?光鲜亮丽,充满了奇幻、冒险和理想,即使是死亡,也显得闪闪发光。如果能永远留在这样的世界……也很好吧?
她正朝着她的梦中情男空条承太郎奔去,半路上却被阿葵一推,撞进了一堆宠物小精灵公仔,一回头只看到阿葵的背影,纤瘦、平凡的一个女孩子的背影,拦在了无敌的白金之星面前。
那一个瞬间,她回想起了过去的种种,她对父母的反抗、在老师面前的沉默、在同学之中的卑微。两年前她曾和一群人约着徒步爬华山看日出,其实那伙人本来也没准备带她,是她鼓足勇气争取的。她本来打算在山顶和喜欢的人告白,可他们爬到一半就放弃了,她也跟着放弃了。
幸运逃出“漫展世界”后,她决定自己再去一次华山。
她才十七岁,高中还没毕业,更何况现在还在疫情期间,她父母当然对她只身前往华山的行程又表示了反对。她父母现在对她的态度就是:你霍霍钱我们是管不了了,但危险的事情不能干。
她又抗争了一次,还找网友帮着撒了个谎,才买上了去西安的机票。
哪晓得又遇上了“机场世界”。
“机场世界”之后,她跟阿葵的联系就多了起来,还去阿葵家里玩了两次。
阿葵的家很小,是租的,筒子楼里的一间,厨房和厕所都在外面,一层楼共用。但誉曦窗外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夕阳西下的时候,橘黄色的影子透过树影落在房间里,非常漂亮。
阿葵没有衣柜,只有两排衣架,一排是蓝黑色系的正经工作服,一排是包括JK在内的各种“奇装异服”。
她还太小了,不太会说话,第一次去的时候就脱口而出:“你的cos服呢?”
“我没有。”阿葵很平静地笑了一下,“太贵了。”
她不解:“可你不是已经工作了吗?”
阿葵又笑了一下,夕阳的光落在她半边脸上:“因为我有很多想干的事。”
她发现了阿葵衣架后的照片墙,指着一张高原荒漠,阿葵穿着登山衣站在画面正中,背景是蓝天和彩色经幡:“啊!这里是西藏吗?”
“甘孜。”阿葵给她指了另一张,“这一张是西藏。”
“好厉害。”她由衷羡慕,“你什么时候去的啊?”
“十八岁。”阿葵想了想,“七年前。”
“好棒啊……”她又看到了一张照片,灯光光怪陆离,扎脏辫的姑娘穿着荧光衣在打碟,“这也是你吗?”
阿葵歪着头看了看:“嗯,那时候白天打零工,晚上学习,午夜打碟。”
她震惊:“那你什么时候睡觉?”
“少睡一点。年轻嘛。”阿葵说,“那时候觉得能考上大学就好了。”
“考上了吗?”
“考上了。”
“太好了!”她由衷地感到高兴,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你为什么边打工边学习啊?你不上学吗?你爸爸妈妈呢?”
阿葵说:“我没有爸爸妈妈。”
她震惊了,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冒犯,进而模模糊糊意识到,人和人真的是很不一样的。
她只要任性绝食,或者撒撒娇就能要来的东西,对阿葵来说却很难得到。
她低下头道歉:“对不起……”
“没事。”阿葵摸了摸她的头,“毕竟我们磕一样的CP。”
她举起拳头:“乔西承花就是坠叼的!”
后来她看到了阿葵身上的纹身,知道她环游过中国,自考上了大学,自学通过司法考试,现在是一名律师。
这一切对她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无异于天方夜谭。
生活明明捉襟见肘,但阿葵真的就像是向日葵一样,那么勇敢,追逐、生长、永远不停下脚步。
这样的人,不应该停在这里吧。
她看着地铁门在眼前慢慢合上,阿葵的脸也慢慢消失。
她感觉这一瞬间好快,又好慢,她好像想起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阿葵……不要输给他。”
“要战斗,要战斗。”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啊。她想,胆小、懦弱又逊爆了,只有躲在虚幻的皮囊下才敢挺起胸膛,是个只会让爸妈失望的无聊女孩。
幸好……虽然还是没有去爬华山,但终于还是做出了一件勇敢的事。
“星喵!!!”
阿葵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地铁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关上,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呢?
为什么这么阴魂不散?
到底要怎么样才行啊……
忽然,她眼前一暗,一亮,又一暗,像是划过了什么东西。一两秒后,她被人提起来,高速移动着。
她的脸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磕了一下,好像是一块白色的骨头,她豁然侧头,看到星喵的脸。
纪惊蛰去而复返,把阿葵放在地上后又回去把星喵扯了下来,出门的时候可以说是千钧一发,屁股都被夹了。他拉起阿葵,把两个女孩一边一个夹在腋下,飞快跑离了地铁。
其他人已经一溜烟向上跑到了进站层,蔚迟站在楼梯上等他们,跟他们一起跑上去与其他人汇合。
因为有人受伤,处理需要时间,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高明轩提议是去广播室,因为现在地铁的广播室基本无人值守,按逻辑来说他们要碰到“人”的几率比较小。
到达广播室,纪惊蛰先把阿葵放了下来,阿葵立即转身去接星喵。星喵已经昏迷,流了很多血,把纪惊蛰半边身子都染红了,肚子上一个大窟窿,隐约还可以看到一点肠子。
“救救她……你们救救她……”阿葵抬起头,向来冷漠的脸上已经哭得一片狼藉,她茫然地看着众人,绝望地叫道,“她才十七岁,你们救救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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