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中划过一阵刺耳的尖啸, 下意识伸手去拂抓住他肩膀的东西, 只碰到了一手粘液, 他发现那是一把浸泡在粘液里的海藻……
接着, 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起来,转了个身, 与那个东西面对着面——
他对上了江淑娆的脸。
她本来就大的眼睛现在看起来更大了, 几乎占去了半张脸, 眼中一片漆黑, 没有眼白,那些蜷曲的海藻是她的头发,爬满了厕所的天花板、墙壁、水管……
她张开嘴叫他的名字,头发便又从她的嘴里钻了出来——
蔚迟两腿一蹬,醒了过来。
他盯着漆黑的床板,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
他意识到,自己躺在宿舍床上。
宿舍是八人寝,四张高低床,他住一号床的下铺,纪惊蛰则在二号床的下铺,与他头对着头。
他回忆了一遍今天白天发生过的事情,大概是自己神经过敏……江淑娆新换的洗发露香得有点腻,闻了半个晚自习,给他整得迷迷瞪瞪的。
他翻了个身,感觉腹中传来一阵疼痛,他忍了忍,没办法,爬起来上厕所。
宿舍十点十分就熄灯断电了,晚上起夜只能摸黑,他蹲在蹲坑上,梦里的场景在脑中显现,他有点害怕,抱着自己的膝盖,开始在脑子里默背圆周率。
忽然,他感觉眼皮上略过一道暗影。
他抬头去看。
蹲坑的正对面是洗漱池,洗漱池贴着墙,墙上面有一条横窗,大概有一米五长三十厘米高。
那面墙的后面就是走廊,走廊外就是天空。不知道为什么,从这里望出去的天空不是纯黑色,而是有点偏紫红,恐怕是光污染。
每个宿舍都有独立厕所,横着两个坑位,蔚迟习惯性蹲左边,在这里住了两年,也很习惯从这里看出去的视角,熟悉各个时段的天空。
这会儿,他看到窗户外有什么东西在晃晃悠悠的。
大概是宿管阿姨晾的衣服吧。
他没多想,迷迷糊糊地盯着那几个东西,背圆周率背得也不是很专心。
看着看着,他发现从左往右数第三个黑影偏转到某一个角度的时候,似乎微微闪过了一星闪光。
等他上完了厕所,站起来之后,视线陡转,从半米高变成了一米八,窗外的那些东西也变了一点形状。
他转过身按冲水键,背对着那扇窗户,大脑后知后觉地转动起来——
刚刚蹲着的时候,那里露出来了大概三四个黑影,都差不多宽,形状也差不多,可他站起来之后,那些东西的宽窄忽然变得不一样了——变成了两条很细的,一条中等宽的,一条很宽的。
什么东西,蹲着看的样子都差不多宽,站起来看却忽然不一样了?
刹那间,他的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个画面——筷子兄弟、邱一雄、邱一雄的一个胖跟班,被吊着脖子在走廊上挂了一排。
大脑迅速地印证了这个画面,从记忆中翻出一项铁证:那闪过的一小点,是邱一雄的耳钉。
恐惧瞬间吞噬了他,他只觉得身体中发出山洪爆发般的巨响——
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他已经跑回了宿舍,钻到了床上。
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他忽然发现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他的头皮瞬间麻了,他感觉那人僵硬冰冷得像石头一样……
他“咚”地一下滚下床,摔得眼前发黑,然后,他看到床上的那个人坐了起来。
他想跑,但腿软得站不起来,在地上蹭着往后退,又是“咚”的一下,撞在对面床上。
不得不说,高中男孩的睡眠质量真是太好了,铁皮床被这么一撞,那张床上的人却半点没有醒来的意思,翻了个身,还发出了两声猪一样的哼唧。
蔚迟感觉自己已经来到了崩溃的边缘,再一下脑子里的线就要绷断了。床上那个人撩开蚊帐,在光污染下露出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孔,担忧地看着他,问道:“蔚迟……你怎么了?”
是纪惊蛰。
蔚迟感觉冲上脑门的血又迅速落了回去,这给他带来一阵眩晕,他的牙齿仍打着颤:“……你、你怎么这么冷?”
“我冷?”纪惊蛰皱着眉,过来扶他,他往后缩了一下,纪惊蛰动作一顿,然后放慢了速度,缓缓地扶上他的手肘,表情不太好看,“是你冷吧?”
蔚迟狂飙的心率现在已经渐渐压了回来,理智也跟着回笼,他观察到现在的方位,意识到刚刚的确是他太惊慌了,从厕所跑出来后,无意识地就跑到了纪惊蛰的床上,而纪惊蛰现在放在他身上的手,也完全是正常温度。
纪惊蛰抚了抚他的脊背,担忧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蔚迟把刚刚在厕所里看到的东西告诉了他。
“人被吊在走廊上?”纪惊蛰睁大眼睛,“你确定?”
蔚迟迟疑了一会儿,现在又不那么确定了。
纪惊蛰把他扶到自己床上,然后说:“我去看看。”
蔚迟抓住他的手腕,心底的恐惧仍在作祟:“不然……算了吧。”
“没事。”纪惊蛰说,“我去看看,不然你一晚上都睡不好。”
蔚迟咬咬牙:“那一起。”
纪惊蛰从门后取了扫把,又把撮箕递给蔚迟,蔚迟贴在他的后背上,呼吸有点急促。
纪惊蛰轻轻推开了门。
走廊上什么也没有。
纪惊蛰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了,回头道:“没有,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蔚迟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恐惧感却没有那么快消失,干巴巴道:“看来是了……”
纪惊蛰关好门,把扫把撮箕归位,拉着蔚迟回到床边,发现蔚迟整个人还懵懵的,就把他推到床上“摆”好,还给他盖了被子。完事了往蔚迟床边一坐:“不要怕啊,你睡吧,我守着你。”
蔚迟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不然……你上来吧。”
两人从小到大一起睡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纪惊蛰父母去世后更是如此,经常两个家混着睡,但他们还没在学校一起睡过,一是床太小,二是难免怕人笑话。
当然,纪惊蛰这个没脸没皮的是不怕的,经常是在蔚迟床上玩着玩着就撒泼打滚的不愿意走了,但蔚迟要脸,每次都把人赶回去,今天他主动说让纪惊蛰上床睡,纪惊蛰怕不是要上天。
结果纪惊蛰却说:“算了,一会儿挤着你。”
这话说出来,依蔚迟的性格,是怎么也不会邀请第二遍了。
果然,蔚迟连抓他衣角的手都放开了。
纪惊蛰无奈地撇撇嘴,又给蔚迟掖了掖被角,道:“睡吧。”
蔚迟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说话了。
纪惊蛰坐在他身边守了十多分钟,看他睡熟,便窸窸窣窣回了自己的床位。
但蔚迟根本睡不着,陷入了一种身体疲惫至极,精神异常活跃的状态,睡着睡着就感觉自己在坐过山车,然后腿一抖,又彻底醒了过来。
这时,他听见脚步声。
在走廊上,时断时续,由远及近。
他背上的白毛汗又窜起来了。
他的习惯是一害怕背上就要抵着什么东西,于是他只能躺平,用被子捂住头,但这样一来,就不怎么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了。
他这么待了一会儿,因为空气不流通,缺氧,人有点晕,又因为听不太清外面的动静,心里总空落落的悬着,他想了想,还是把脑袋钻出了被子。
几乎是在他钻出被子的同时,“嘎吱”一声,近在咫尺——他们的宿舍门被推开了。
他瞬间停下了所有动作,浑身又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啪嗒、啪嗒、啪嗒。”
他听到脚步声从门口一路进来,来到了他的床前。
他忽然想起班上有人吐槽过,他们的宿管“任更年”肯定是在更年期,整个人都不大正常,最喜欢晚上悄咪咪地走到人床边检查有没有人在玩手机,有时候光是看还不够,还要偷偷掀被子,那人有一回就是晚上起夜回去,还没睡着时被任更年掀了被子,一睁眼就跟任更年大眼对小眼,连着做了一周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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