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求索便开始回忆。
不可否认,他昨天的确是被蔚迟说得有点毛毛的,走回宿舍的路上,老觉得身后有东西。他知道恐惧是人类的天性,他也承认自己会被这样的天性影响,他有点想快点跑回去,但仍选择与这种天性对抗。他保持着正常的步调,在心里默念李华的《吊古战场文》,同时感官被完全调动起来,变得非常敏感。
他路过澡堂出口,路过关门了的学生后勤处,路过垃圾桶,转过弯,看到这一排第一间宿舍房间窗台上,宿舍阿姨养的杜鹃花又开了一朵。他再往前,看到左手边那辆落满了灰的橙色摩托车,这车已经在这里停了好久了——至少两星期了吧?右边能看到这排宿舍第二间房的窗台,上面放了一只伤心蛙,上次看它还是正对街道,现在却变成了面壁思过的样子。第三间房的窗台……嗯,一直没放过什么东西,今天也没有,就是灰多……
这时候,有个东西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砸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大而沉闷的撞击声,然后是溅了一身的液体……
“我就站在这里。就这里。”高求索站在第三和第四间宿舍中间的水泥地上,指着脚下的地缝,“邓欢头朝地,砸在了我面前。”
他很快认出了邓欢那张脸——邓欢和孙永都在中外合资的商学院,中外合资,说明白点,就是砸钱进来的富家子弟,刷个学历就要出国的,相当纨绔且不拿学校规矩当回事。邓欢是其中典型,剃了个寸头,额角还有一道字母纹身——虽然整个头颅都被这一砸砸得扁了三分之一,但高求索还是很容易地认出了那行纹身。
《吊古战场文》无论如何也背不下去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张嘴想喊个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疯了一样撒腿跑起来,边跑还边想打电话报警,结果没有网络也没有信号。他感觉到更加巨大的恐惧汹涌而来,淹没了自己,只有奔跑的时候要稍微好一点。他彻底臣服于了自己的恐惧,并且深刻认识到人性与理性的脆弱……
“但这显而易见,是不可能的。”纪惊蛰蹲在高求索脚边,研究他指的那一块地,“以你昨天被溅的那一身血的情况来看,邓欢一定是从高层坠落的,落地那一瞬间的动能之大,绝不可能没有痕迹,这就是普通的水泥地而已。”
孙永帮腔:“就是!”
高求索着急道:“所以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过这些事情对蔚迟来说,只是更接近上次的恐怖世界而已——毕竟他亲眼见过尸横遍地的医院大厅是如何在第二天焕然如初的。
蔚迟问孙永:“你今天看到邓欢,是什么情况?”
孙永道:“就是正常打招呼啊,他还叫我今天中午去天台打桥牌。”
蔚迟说:“你可以去。”
孙永:“什么?”
蔚迟:“我推测,白天应该是安全的,你只要在七点以前回来就行。”
孙永想了想,说:“我不!我就要跟着你们看看你们在搞什么幺蛾子!”
几个人又在校园里绕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教职工出没。
蔚迟想到在市二院破解问题的关键,就是心脏科和太平间,认为这边大概率也是异曲同工。他们着重去观察了另外几个没塌的食堂,食堂都没开门,人也不敢溜进去,怕再塌。学校食堂是外包出去的,公司都在校外,暂时找不到什么更多信息。
几人最后决定去校长办公室看看。
三青大学是理工科大校,主教学楼和行政楼合为一体,整体庄严宏伟,基本的理工科研究院都在其中。蔚迟所在的生物楼位于主教学楼东侧,而校长办公室位于中部行政区域。
校长办公室在最高的十六楼,几个人硬生生爬上去。
纪惊蛰爬得最快,等蔚迟他们赶到校长办公室的时候,纪惊蛰已经把门打开了。
蔚迟进门的时候着重留意了一下门锁,这回没有发现什么破损的痕迹。
校长办公室看上去很简约,只有一张红木桌和两张皮椅,还有一面书柜。
墙上贴着五星红旗和领导人的照片,书柜上摆满了奖杯和书。纪惊蛰打开玻璃柜门,拿出一罐红皮茶叶,拧开闻了闻,嫌弃道:“啧,假的。”
蔚迟正在用手机拍照片,回头说他:“你能不能严肃一点。”
“蔚迟。”高求索叫道。
蔚迟走到高求索旁边,高求索正在查看校长的抽屉。抽屉已经打开了,明显被翻动过。
蔚迟道:“已经有人来过了。”
纪惊蛰也走过来:“那人很惊慌。”
孙永问:“为什么?”
“他很注意。”纪惊蛰指着干净的桌面,“他把一眼就能看到的东西都收拾整齐了,但是抽屉里面、书柜内层,都是翻乱的。”
“还有笔帽。”蔚迟拎起桌子右手边没盖笔帽的钢笔,“那个人在写什么,没来得及盖笔帽,就匆忙走了。”
“或者是校长本人。”纪惊蛰说,“他在写什么东西,要离开一段时间,应该是很短的一段时间,比如上厕所,或者被某个老师叫出去了一下,很快就能回来,但最后并没有回来。”
高求索开始翻动桌上摆得端端正正的一个本子,大概是校长的记事本,摊在面上的一页是空白,前一页被撕走了。
“这个我来。”孙永挤过来,用铅笔拓字法拓出了被撕掉那页上写过的内容。
是一个“楼”字。
孙永:“这什么意思?”
纪惊蛰:“谁知道。”
蔚迟把办公室的各个边边角角都拍了下来,道:“先走吧。”
回到蔚迟的教室,已经有其他人在了,都是蔚迟的同门师兄弟,纷纷抬起头跟蔚迟打招呼。
蔚迟一一回过,走到座位前面开始研究刚刚拍下来的照片。
“我有点在意这个。”纪惊蛰站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手机,指出一张照片——那是校长桌子最上面的一个抽屉,里面放了几张零钱,还有指甲刀、钥匙链、袖扣、救心丸这些中年男人平日里比较常用的东西,摆放比较随意,顺手就能拿到。但在柜子的更深处,有一张贴在柜子最内立面上的纸,上面画了一个繁复的黑色图案。
纪惊蛰说:“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吗?”
“有点像某种宗教图腾。”高求索推了推眼镜,他是历史系的,本科论文跟民间信仰民俗研究相关,在这方面顶得上个专家。他又仔细看了看,道,“这种形制笔法,有点像西北那边的东西……我需要点资料才能确定。”
几个人便决定去图书馆查资料。
半路上,蔚迟正在注意听着纪惊蛰和高求索讨论某些民间宗教问题,忽然被一个人拦了去路。
蔚迟认出她,是顾佳佳。
顾佳佳穿着白裙子,显而易见是回去换了衣服,抱着一叠书,还化了点淡妆,跟昨天那个在医务室哭天抢地的女孩比起来体面了不少。但这显然也不是她的正常状态,她正对着蔚迟他们,表情相当一言难尽,又恐惧又飘忽,硬要说的话,大概会在某些江湖骗子嘴里被叫做“乌云盖顶、印堂发黑”。
孙永犹豫了一下,问:“……你怎么了?”
同时有另一伙人也在问:“佳佳,你怎么了?”
顾佳佳吞了吞口水,勉强笑起来,冲那伙人回道:“遇到几个朋友,聊一会儿,你们先去吧。”
蔚迟他们看过去,见那伙人正是昨天在食堂遇见的那伙人,被压了半截的刘知远也在其中,明明昨晚还垂危得很,现在已经好好地站在那里。一行人穿着球服,抱着篮球,装备齐全,显然是正要去打篮球。
见状,刘知远表情有些不好,一眼扫过蔚迟几人,目光在纪惊蛰脸上停留了几秒:“佳佳,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这些朋友?”
第27章 青大学8
刘知远:“佳佳,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这些朋友?”
顾佳佳很明显地抖了一下,还是勉强笑着:“……是我社团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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