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祁已经到了某种听不进人话的状态,回光返照般地把想说的话一咕噜秃噜出来:“你叫我写遗书,说自己要等死……可让我拿这么多吃的干什么啊?你还准备了乌龟做活体实验……还、还带我们……杀医生……还……”声音越说越小,蔚远都觉得他就要这么死了。
“你根本就不普通啊……”这句话的音量倒是提了起来,元祁无知无觉,边哭边笑,“普通人应该会像我这样,一直哭吧……”
蔚远抱着元祁的头,又惨兮兮叫了蔚迟一声:“哥……”
蔚迟骂了句操,站起身又回到锁前。
他全神贯注,不再去听高跟鞋的声音,也不再思考逃生方法,大脑飞速转动,开始复盘来到医院之后的事情——杀人、挖心……心脏,指向了心内科……住院部,值班表……遵循值班时间表的医生……周迎春的胸牌……主任医师……值班表……值班表……
蔚远把元祁放平,捡了清洁工的刀,走到拐角去,背贴着墙,等待。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试试能不能在护士手底下拖一拖时间。
他捡刀的时候看到清洁工鼓鼓囊囊的胸口处漏出一个东西的边角,是非常少女的粉红色,像是个什么礼物,大概是要赶着下班去送给什么小女孩吧……孙女吗?
他在极致的紧张中漫无目的地想。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他听到一声轻微的撞击声,像滑轮床转弯时撞到了墙角。
他不敢催蔚迟,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蔚迟忽然扑到元祁身边,从背包里翻出一个本子——蔚迟之前偷出来的,夹在丁云间的一本资料里的心内值班表——这一周心内科由丁云间一个主任医师值班。周一第一轮早班,周二第三轮午班,周三轮空,周四第四轮午班,周五第六轮晚班,周六第一轮早班,周日轮空。值班表只到这里。
今天是周四,从周四开始算起……
——4610。
咔嗒。
门开了。
迎面一片白光。
蔚迟回头叫了蔚远一声,拖着元祁跳入了那片白光里。
第18章 市二院18
被那阵极耀眼的白光包裹,蔚迟首先感觉到的是一阵眩晕。
然后世界逐渐变得清晰。
蔚迟眨了眨眼,意识到那刺眼的白光来自于穿过天井投下来的日光。那一定是一天中最当午的太阳,亮得简直能把人的眼睛刺瞎。
他听到声音,嘈杂而纷乱,从下方大厅的人群里热闹地升上来。身前身后都是人,脚下在动,他正站在扶手电梯上。身边的女孩正在讲电话,蔚迟记得她明明在事情刚开始的时候就被人挤下了电梯,从外侧掉了下去。
时间似乎回到了周二,他来给周迎春送资料的时候。
他掏出手机看时间,数字当着他的面跳到了一点五十。
这时一个电话打入,他下意识就接了起来。
纪惊蛰的声音隔着电话线,在那头显得很模糊,仍能听得出焦急:“蔚迟,蔚迟,是你吗?”
蔚迟被困在电梯上承受着日光的炙烤,整个人还是懵的,低低回答:“是。”
“你在哪儿呢?”纪惊蛰说,“我到医院了!”
“我在……”蔚迟看了看自己的楼层,“三楼到四楼的电梯上。”
纪惊蛰:“哪个电梯?”
蔚迟:“大厅这个,扶手电梯。”
纪惊蛰:“我马上上来,你到四楼等我。”
说完就挂了电话。
蔚迟站在原地发了几秒钟的呆,太阳穴有点疼,他晃了晃脑袋。
这时候旁边的女孩打完电话,他顺势就问:“劳驾,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女孩看了他一眼,问:“什么事?”
“……医院发生的事。”蔚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现在还很懵,没脑子去思考冒犯不冒犯,朝女孩身后努了努嘴,“你从那儿掉下去的事。”
女孩脸色一变,抓扶手的手紧了一点。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蔚迟又按了按太阳穴:“抱歉。”
电梯到了四楼,蔚迟走到走廊上。他不知道纪惊蛰会从哪里上来,就站在旁边靠墙等。刚经历了那样的离奇事件,骤然回到现实世界,有点像梦中一脚踏空,猛然惊醒,心有余悸。
他掏出手机,下意识打开微信,和纪惊蛰的对话框在最上面,他点开,迅速浏览了一遍那些简短的消息。
【微笑柴】:迟迟,咱们今天去吃蜀九香吧
【微笑柴】:特辣
【微笑柴】:一人干他四碗冰粉粉
【微笑柴】:迟迟
【微笑柴】:到医院没有
【微笑柴】:见到阿姨了吗
【微笑柴】:迟迟
【微笑柴】:又不看手机机
【微笑柴】:「小猫嫌弃jpg」
【黑猫头】:到了
【黑猫头】:闭嘴
【黑猫头】:你在哪儿?
【黑猫头】:纪惊蛰
【黑猫头】:我好害怕
【黑猫头】:纪惊蛰
【黑猫头】:世界要完蛋了
【黑猫头】:我原谅你了
【黑猫头】:下不为例
全部发送成功。
他没等多久,就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朝那个方向看去,纪惊蛰正向他飞奔而来。
纪惊蛰小时候生得瘦小,十六岁那年却跟吃了激素一样疯长,每天都腿疼,经常缠着要跟蔚迟一起睡,有些时候晚上都要疼醒。蔚迟给他换了十几种牌子的牛奶,订了一箱又一箱,压岁钱存的定期取不出来,穷得还向蔚远贷了款。
成果还是喜人,纪惊蛰在那一年猛蹿十几厘米,很快就超过了他,直逼一米九。
转眼间许多年过去了,纪惊蛰的身高没有再长,但气质已经天翻地覆,单薄和青涩从他生长过快的十六岁褪走,他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个男人的样子,身高腿长,肩膀宽阔。他的发色和瞳色都略浅,五官深刻,多年浸染,整个人带着一种英伦大地的矜贵倨傲。
他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了,暗红衬衣配西装裤,外罩一件米色风衣,左手大拇指包着纱布,在医院春光斜洒的走廊奔跑过来的样子,简直像在拍电影。
蔚迟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而纪惊蛰也没让蔚迟因为这个问题烦恼太长时间,他跑近了,一把将蔚迟拥入怀中。
蔚迟怔了一会儿,说:“你来得好快。”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如果说他在恐怖世界经历的那三天在这个世界只是一瞬间的话,那纪惊蛰也来得太快了,不是说还有十分钟才到医院吗?而且,纪惊蛰从一楼跑楼梯上的四楼,也很快。
纪惊蛰抱他的手又紧了紧,说:“嗯。”
纪惊蛰是他的邻居,三岁搬到他隔壁。他比纪惊蛰大一点,生在隆冬,而纪惊蛰生在来年仲春,惊蛰这一天。
两人说是邻居,基本就是兄弟,一起从幼儿园上到高中,天天同进同出。蔚迟跟纪惊蛰,比跟蔚远还亲得多。蔚迟八岁那年第一次打人,就是因为蔚远喊纪惊蛰矮婆娘。第二次打人,是因为纪惊蛰五年级的作文得了全市一等奖,题目是《住我隔壁的哑巴哥哥》。
十五岁,纪惊蛰的父母在车祸中去世,从此在蔚家蹭饭,蔚迟对他好得就更是没了边,又当哥又当妈,在能力范围内是无限度纵容。那时候的纪惊蛰瘦小而白净,软绵绵的一团,对蔚迟的好照单全收,没少在蔚远面前仗势欺人。
就这么好到十八岁,高考前夕,纪惊蛰忽然消失了。
蔚迟直接疯了,到处找人,又发传单又贴告示又发帖子又买热搜,轰轰烈烈很是闹了一阵,存了十多年的压岁钱砸了个精光,还找周迎春要了不少,要不是早保送进了科大少年班,估计高考都没心思去考。结果在网上闹得最沸腾的时候他接到纪惊蛰姑妈的一通电话,讲说你不要找他了,他去英国读书了,不想再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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