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菲道:“如果不想让铃铛响的话,那为什么还要准备呢?”
小纸人忽然从蔚迟的领口探了出来,蔚迟感觉它有点抖。
是被风吹的吗?
下一刻,他听到它迟疑而颤抖的声音:“迟迟……跑!”
他听得头皮一麻,下意识往回看,他们已经走过了一条长长的山路,现在那条回头路上空无一人,弯弯曲曲地隐没在清晨的雾霭中。
他不是很明白,刚想问小纸人往哪儿跑,忽然,肩膀被人捉住了。
他回过头。
周峰还是那张哭脸,但声音很平静:“你怎么走在这么后面?”
蔚迟硬着头皮说:“我扶一扶我朋友……三表舅,你过来干什么?”
周峰道:“有东西没有拿,我回去取一趟。”
蔚迟灵机一动:“什么东西?要不我跟你回去取吧?”
周峰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声音不大,但离奇威严,仿佛就在人耳边炸响:“小迟!你跑到那后面去干什么?”
蔚迟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瞬间心头天人交战:跑还是不跑?
可周峰还抓着他的肩膀。
但也许……周峰会放他一马?
周峰捏他肩膀的手紧了紧,随即道:“过去吧。”
“嗯。”蔚迟顺服地点点头,对周峰说,“那你能把他们两个带回去吗?方老不太舒服。”
方青谛道:“我舒服、舒服。”
蔚迟瞪他一眼,他当没看到,跟周峰说:“老夫跟小纪的缘分颇深啊,一定是要去送他最后一程的,麻烦小友把这个小姑娘带回去吧,小姑娘忽然来事儿了,不太适合再往上走了。”
李小菲慌张道:“我没……”
“下去吧。”蔚迟暗暗戳了一下她的背,又转向周峰,“三表舅,拜托了。”
周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李小菲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行。”
周斌又叫了一声:“小迟!”
蔚迟转头朝前走去,应道:“来了!”
这一路走过去,他的心越来越凉,同时又有点庆幸自己刚刚没跑——所有人都看着他。
那些抬棺的、哭丧的本来就一身白色长袍,看起来阴惨惨的吓人,这时所有人都脚尖朝前,但扭着腰回头看他,所有人都是一个动作、一张笑脸,眼睛弯弯,露出一样的漆黑瞳仁。
他就这样走着走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们刚刚落得太远,不知道前面已经停了,这会儿他们把棺材停在了一处断崖上,丧葬队的站里圈,父老乡亲站外圈,周斌站在最里面的棺材旁边。
他走到周斌身边。
周斌还是眼睛哭、嘴巴笑的样子,声音不怒自威:“去扶棺。”
蔚迟怕行差踏错,追问一句:“怎么扶?”
周斌声音有点不快:“在小纪右手外侧,手肘处站立,四指搭在棺材边上缘,拇指按在棺侧。”
棺材停在悬崖边上,打开了盖子,面前已经放上了一张桌案,上面放了不少瓜果贡品,都是纸做的。蔚迟走过去,绕开桌案,走到了棺材旁边,以周斌所说的找好位置,抬起一只手按在了棺材边。
站在另一边的司仪开始提起嗓子念悼词。
蔚迟听了一会儿就走了神。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棺材里的“纪惊蛰”。那是十五岁的纪惊蛰,在他的记忆里,纪惊蛰似乎只有三个形态——十岁以前、十五岁和现在。
小时候,纪惊蛰就是没有橱柜高的爱哭鬼,没有他保护好像就不行。直到上了高中,某次午休,他提前了两三分钟醒过来,一侧头看到纪惊蛰笼罩在午后暖阳中的脸,在那一瞬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他忽然意识到纪惊蛰长大了,长得很好,很漂亮,很——昳丽。
心是那个时候动的吗?
他记不清了。
没想到竟然还有机会……在时光已经走开多年后,在一个如同现实的世界,再次这样端详这张脸。
可这只是一具尸体……
他偏过头,不愿再看。
这头一偏,视线便也偏了,他一下子就看到了桌案上的香炉。
他发现,那三根香……是倒着插的。
香倒插……
就算完全不了解老家的民俗传统了,但作为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还是立即就意识到了不对,其他的规矩他可能不懂,但香倒插,祭阴神……
他感觉到贴在胸口上的小纸人在发抖。
仿佛被传染了,他也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在极度恐惧中,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又很快,他仿佛可以看到每个人脸上的慢动作,又感觉在眨眼之间,司仪的悼词就念完了。
白衣人门又鱼贯而上,将纪惊蛰的棺材盖合上了,随后,合力将棺材抬了起来,但不是寻常抬法,而是前后各四人排成一列,用同一边肩膀像挑担子一样将棺材挑了起来,朝着一条贴着山壁的小路走去。
那是上坟山的必经之路,非常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当地人叫这里‘鬼肠子’。
蔚迟抖得一时半刻动不了,却感觉身后有人靠近,然后听到周斌的声音:“去吧。”
蔚迟缓缓地转过身,问:“去哪儿?”
“你是未亡人。”周斌说,“当然要扶棺上山。”
蔚迟吞了吞口水,看向那条“鬼肠子”——只有最多半米宽,一侧是高山仰止,一面是断崖绝壁,而那口合葬棺,都不止半米宽。
怎么扶?
第166章 村庄15
“快跑啊蔚迟!”
蔚迟听到一声大吼, 是方青谛。
他回过头,惊恐地发现所有村里人的表情一瞬间全变了,从笑脸化为哭脸, 上弯的弧度瞬间反转,就算只有一个人这样也够吓人了,而几十个人一起变脸, 委实称得上是极度惊悚。
方青谛就在人群的最后方,踮着脚大吼着。
蔚迟心中一紧,叫道:“方老!不可以破坏规矩!”
方青谛仍旧叫着:“快跑啊!”
跑?
蔚迟看着面前围着的一圈人, 而他身后就是断崖绝壁。
往哪跑?
方青谛叫道:“我刚刚给你贴了‘乘风符’……你飞吧!”
村民们一瞬之间全部转身, 面向了方青谛。
飞?
蔚迟瞥了一眼身后的百米断崖, 脑中一片空白。
“实不相瞒,老夫的‘乘风符’之前最多只成功让人离地三米。”方青谛道, “但你说这是个‘意识世界’, 老夫听得不是很明白,主要就听了说思想、意识的力量加强了, 如此看来, 老夫的‘念力’也会加强,你的‘信念’也会加强, 那, 无路可走时, 你就飞吧!”
站在最后面的一个村民冲向了方青谛。
方青谛看起来枯瘦干瘪、垂垂老矣, 仿佛站在那儿都够呛,但他往旁边轻轻跨了一步, 就离奇地躲开了。
他叫道:“小蔚, 飞吧!”
蔚迟又看了一眼断崖下的深渊, 崖下吹来的风和冷气一瞬间迷蒙了他的眼睛。
“蔚迟!不要浪费时间!”周斌在旁边道, 他的表情也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有点像周峰看到被烧毁的棺材时的样子,仿佛有什么野兽要扑出来了一样,最终,他说,“天顶雷公,地下母舅,就是你亲爹来了,我也是最大的,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真的仿佛带着雷霆之威,直接在人的灵魂上炸响。
蔚迟被震得退了一步,一下子踩到悬崖边。
随着几块碎石的坠落,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掉下去摔碎了。
他不敢再看那深渊,他没有勇气。
如果掉下去了却没有飞起来呢?
那他就死了。
死了的话……死了的话……
过去的所有碎片在他的脑海闪现,回忆、理论、推断……似乎一切都表明,在这个世界的死亡并不代表一切结束,“死亡”并不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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