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妈……还有点好看。
小纸人从他的领口处露出半边圆脑袋,欢欣鼓舞地说:“迟迟!喜欢!”
“喜欢个鬼。”蔚迟心说,抬手去抓它, 它又像滑不溜手的泥鳅一样溜走了。
这小纸人看着弱不禁风,一扯就烂,居然灵活无比, 刚刚蔚迟被那群喜婆折腾着换衣服时生怕它被谁撕了, 结果它就贴着他身子滑, 还跟着那群喜婆嘻嘻哈哈,全身衣服都换过了, 它还好端端地留在蔚迟身上, 而且没被人发现。
它又贴着蔚迟后颈钻出来:“迟迟!喜欢!”
蔚迟白眼一翻,只能随它去。
大门忽然被推开, 似乎是被他称作某个“姨婆”的人探进一个头来:“吉时到!”
“好嘞!”喜婆高亢地回答道, 又熙熙攘攘地把他重新围起来,他的脸在镜子里被挤得东倒西歪, 然后, “啪”的一下, 眼前全红了。
他被搭上了红盖头。
顿时, 那阵能把人天灵盖掀飞的笑声又响起,蔚迟被人七手八脚地拉起来, 完全是被裹挟着往外去, 最后被塞进了一个狭窄的地方。
“起!”一个喜婆喊道。
世界摇晃起来。
接着, 蔚迟又听见了唢呐声、人声、哭声, 有人用吊丧的嗓子嚎着“大喜——”
喜轿相当狭窄,也许是因为他的块头太大只,在里面只能委委屈屈缩成一团。轿身摇晃得很厉害,周围声音又大,还被红盖头盖着看不到前面,这么走了一会儿,他就有了晕车的感觉。
时间仿佛都被摇散了,他渐渐地有点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下了,他感觉又有人把他拉了出去,一只黝黑的手在他下方的视野中一晃而过,随即他听到了三表舅的声音:“四点有猪妖要来。”
他的声音很小,几乎是贴在蔚迟耳边说的,蔚迟甚至感觉他的嘴隔着盖头碰到了自己的耳朵。
“哎呦!怎么有大男人在这里呀?!”一个喜婆气势汹汹道,“就算是家里的母舅,这时候也不该来讨新人的嫌呀!”
又是一阵骚动,三表舅似乎被人拖走了。
“来,新娘子。”喜婆把蔚迟拉到一个地方,道,“站好了。”
蔚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觉到周围的人动动动动的没个消停,忽然,旁边那喜婆又是一声尖叫,把人头皮都喊麻了:“上堂!”
蔚迟便又被推着走了一截,跨过两道门槛,进了一间屋子,食物、酒、香火纸钱的味道扑面而来。
然后他感觉到围在身遭的人变少了,只剩下了一个还在他身后。
他听到屋里有许多细碎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但都没有出声,现场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安静。
他可以看到红盖头边缘露出的、斜下方的东西,那是一张香案,上面摆着许多贡品,都是纸做的。他还看到一个相框的边角,下面悬挂着一朵大红花。
只看见那一个角,他就立即想起了那张照片的全貌——那是纪惊蛰十五岁时在附中门口照的照片,少年站在春光里灿然而笑,身后的世界阳光万顷。那是纪爷爷生前最后一次进省城,跟纪惊蛰一起拍的照,也是纪惊蛰在身高猛窜、超过蔚迟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
然后他听见了“哒、哒、哒、哒”,像竹竿敲地的声音,片刻后,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离地半寸、微微悬空的脚。裤腿是绣着金色云纹的大红色,鞋子是绣工精致的重台履。
有个尖细的男声唱道:“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砣浮,直待黄河彻底枯。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前排的喜婆们忽然开始鬼哭狼嚎,边哭边喊着:“大喜——”
尖细男声:“一拜高堂——”
蔚迟被身后那人带着,朝一个方向鞠躬。
“二拜天地——”
蔚迟被带着转了个身,再拜。
“夫妻对拜——”
蔚迟再次转身,面对着那双悬空的脚了。他心头却忽然涌起一股气,这股气似乎一直窜到了人的脊椎上,他忽然弯不下腰了。
见他迟迟不鞠躬,身后的喜婆又按了他一下,他还是没鞠躬。
司仪又喊了一遍:“夫妻对拜——”
蔚迟还是没弯腰。
喜婆使了半天劲没把他按下去,低声提醒道:“新娘子,该行礼了。”
蔚迟攥紧拳头,还是没动。
宾客开始微微骚动起来。
在蔚迟看不见的地方,宾客们千篇一律的笑脸渐渐裂开了,化为厉鬼一般的目眦欲裂。他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像一滩黑色的沼泽,朝着拒绝行礼的蔚迟漫了过去。
这时,蔚迟听见小纸人的声音:“迟迟……”
小纸人爬到了他的耳朵上,借着红盖头的遮挡,肆无忌惮地扒着他的耳朵,零距离说话。
它本来就是纪惊蛰的声音,只是音量不足,这样贴在他耳朵上出声,却有一种是纪惊蛰本人在他耳边说话的错觉。
它很焦急,又小心翼翼地说着:
“迟迟,喜欢。”
“迟迟,爱。”
“迟迟,我、你。”
“迟迟,我、爱你。”
蔚迟鼻子一酸。
在此之前,他也一直在疑惑着,这个小纸人,真的是纪惊蛰吗?
虽然它的确没有害过他,但它也的确把戒指戴在了他手上……之前所做的一切,似乎也可以解释为——想跟他完成冥婚。
完成冥婚,是找到出口的必要条件,还是纪惊蛰变成这小东西后的执念呢?又或者,是某种死亡危险?
可是在这时,他听见了它的声音,那么焦急、热切、小心翼翼,把整颗心都捧给他看,又害怕他不要。
他忽然就没有办法了,他总是拿纪惊蛰没有办法。
他咬咬牙,弯下了腰。
在他行礼的同时,几乎已经要碰到蔚迟肩膀的异变宾客们一瞬间又坐了回去,恢复了一脸和气的笑容,其乐融融。
司仪敲响了什么音色奇怪的乐器:“礼成——”
喜婆们哭丧的声音还能再高了一个八度:“大喜——”
蔚迟低垂着头,看着在自己面前微微悬空的脚。
司仪又道:“执子之手——”
一只手伸到了他的视线中,瘦长、苍白、可以看到淡紫色的血管。它诡异地低垂着,是一只靠固定在肘部的竹竿控制着的,已经死去的手。
蔚迟认出来,这是纪惊蛰的手,他熟悉纪惊蛰指甲的形状。
他犹豫了一瞬间,最终轻轻拉住了这只手。
冰凉、绵软,这的确是一只已经死去的手。
司仪:“虽未共老,亦当同穴——”
小纸人在他耳朵边上嘟嘟囔囔地练习了半天,终于捋直了舌头,又说了一遍:“迟迟!结婚!”
“黄泉大路我先走,奈何桥上等白头——”
小纸人:“我、我爱你呀!”
在这个荒诞而诡异的世界中,蔚迟不合时宜地,弯了弯嘴角。
“入洞房——”
喜婆们又嚎高了一个八度,听起来简直要断气:“大喜啊——大喜啊——”
蔚迟又被一群人拉着、推搡着,走动起来,通过回声的感觉来判断,大概是走进了另一间稍小些的房间,被按在某个地方坐下了。
片刻后,他眼前的红色动了动,然后被挑开。
他看到了坐在对面的纪惊蛰。
十五岁的纪惊蛰。
还没有长高,也没有晒黑,肤白如雪、睫如黑羽,漂亮得像一个SD娃娃的纪惊蛰。
他双目紧闭,了无生息,身体被他身后的一个人用竹竿操纵着,揭掉了蔚迟的盖头。
脸上有两坨红的胖喜婆在旁边嘻嘻笑着,端上来两杯酒:“这是合杯酒,交杯饮下后二位便能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旁边另有个瘦喜婆捏着嗓子道:“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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