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直身体,把纪惊蛰也拉了起来,两人面对面抱在一起,像两只交颈的天鹅。
他侧过头,用鼻尖和嘴唇蹭了蹭纪惊蛰的脸颊。
[你不要怕,我也会保护你的。]
纪惊蛰抱住他,嚎啕大哭。
忽然,一阵尖锐、古早的电话铃声响起——来自家里的座机。
在手机普及以后,这部座机已经很久没有响起过了。
蔚迟接起来,开了免提。
还没等到纪惊蛰帮他说话,那边已经火急火燎地问道:“小迟?是小迟吗?”
蔚迟听出那是多年不联系的大舅,同时纪惊蛰帮他回答:“是。”
“我联系不上你妈!你快回老家来一趟吧!”大舅说,“你姥姥摔了一跤……大概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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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惊蛰精心准备的营养餐,最终还是又沦为了长途路上的盒饭。
接到那个电话之后,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驱车上路,开往蔚迟姥姥所在的云泉村。
蔚迟根本不想吃东西,但还是勉强着自己吃了一些,可惜路途颠簸,这十多天以来都没被善待的胃发出抗议,到休息站的时候全吐了,后来只能委顿在躺倒的座椅上假寐。
他闭着眼睛,车外的光影在他眼皮上跳跃,他的思绪跟着这条路飞回许多年前,那些在云泉村度过的夏天。
云泉村临着一条清溪,他每年夏天在云泉村住着的时候,都会跑去捞鱼、抓螃蟹、抓乌龟,他喜欢那棵歪在溪水之上的巨大榕树,树荫里的鱼多虾多,也不晒人,大概小动物们也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吧。
姥姥很会唱歌,会唱《外婆桥》、《小燕子》,也会唱《山歌好比春江水》、《九九艳阳天》。
有些时候他玩得忘记了时间,姥姥在门口唱一首《盼红军》,他就知道要回家吃饭了。
那时候纪惊蛰的爷爷也还在,两家人经常会一起吃饭,饭桌上热热闹闹,时光温缓,一切冷色调的东西都离这些回忆很远很远。
他上中学以后,就很少再去。难逢难有回一次,却看到那条清溪因为上游工厂的关系,已经变成了一条臭水沟,触目生情,便更不愿意再回来。
但无论什么时候,他忆起云泉村,总最先想到的是那里金黄色的阳光、清溪、树影,和姥姥的歌声。
他知道情景会变、时光会走,可他总不愿意接受,也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为时已晚了吗?
再怎么说昨晚还是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情,虽然精神好了但身体还吃不消,本来就有点腰酸腿软,坐了六个多小时车,到云泉村下车的时候蔚迟差点没跪到地上去。
车停在村里人自己铺的石子地上,要去姥姥家还得走一段山路。两人到姥姥家的院子时,日头已经西斜。
院门口的树桩上坐了两个男人,蔚迟认出其中一个是三表舅,另一个眼熟,但叫不出名字。三表舅也看到了他,迟疑了一下,问:“是小迟吗?”
蔚迟点头。
纪惊蛰问:“姥姥怎么样了?”
三表舅叹了口气:“快进去吧。”
院子里也有了不少人,都沉默地聚在一起,没什么人说话。院中的那颗老枣树上的枣树已经成熟,但没人摘,好多都掉在地上烂掉了。
蔚迟进入屋内。
病床前也围了几圈人,都穿的深色衣服,乍一看去乌泱泱的一片黑。他们听到动静,给蔚迟让出一条路来,路的尽头是躺在床上的老人,和坐在床边的大舅。
大舅看起来比蔚迟记忆中老了十岁,道:“小迟来啦,过来。”
蔚迟便走过去,某一瞬间,他有点怪异的感煜郄觉——那一堆黑衣亲戚分为两波,像两排肃穆的墓碑,注视着他。
纪惊蛰跟着他,扶住了他的一边肩膀,替他问道:“大舅,姥姥怎么样了?”
大舅有点奇怪地看了纪惊蛰一眼,还是回答:“站到凳子上拿碗的时候摔了一跤,送医院了,医生让带回家来……已经说不了话了。”
蔚迟扑到床边,抓起姥姥的一只手,眼泪刷的一下留下来,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啊”。
大舅更奇怪了,皱着眉问纪惊蛰:“小迟怎么了?”
纪惊蛰低声道:“家里出了一点事……他暂时没办法说话。”
“出事?什么事?”大舅说,“小妹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出了大事吗?”
纪惊蛰含糊道:“算是吧。”
蔚迟哭了一阵,感觉手里的手一动,片刻后,姥姥睁开了眼睛。
老人已经八十多岁,眼皮松弛耷拉,把眼睛挤压得只剩很小一点,因为白内障,眼珠呈灰色,一片浑浊。
蔚迟撑起身,让老人家能看到自己,又发出两声气音。
姥姥的眼神慢慢聚焦,也看到了他,然后,冲他笑了一下。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都无法言语。
第153章 村庄02
姥姥只清明了片刻, 又昏睡过去。按医生的话说,今明两天,随时都可能走。
亲戚们在外间和院子里沉默地吃了晚饭, 蔚迟倒是一直守在老人床前,晚饭时候,就抱着个斗碗在床边吃。
纪惊蛰也蹲在他旁边, 一边吃一边笑:“姥姥家的碗都这么大,我们以前还拿来养乌龟,你记得不?”
蔚迟也笑了笑, 想起姥姥一生光明磊落、粗枝大叶, 什么东西都喜欢买大的, 声音也大,笑起来可敞亮, 半个村子都听得见。
吃完饭, 纪惊蛰把碗筷拿出去,又进来, 站在蔚迟身后, 把他的脑袋轻轻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蔚迟就这么靠着他,数着姥姥手背上的皱纹。
蔚迟守到晚上三点半, 大舅进来换班, 蔚迟不愿意去睡, 想陪姥姥走完, 大舅态度却很强硬:“不行,你脸色太难看了。”又说, “我把隔壁房间给你腾出来了, 你去睡, 要是有什么事, 我肯定第一时间叫你。”
蔚迟站起来,身子晃了晃,被大舅和纪惊蛰联手扶住。大舅的脸色也不好看,浑身烟味,满眼血丝,把蔚迟交到纪惊蛰手里,说了一句:“麻烦你了小纪,好好照顾他。”
纪惊蛰:“不麻烦。”
纪惊蛰把蔚迟半扶半抱地弄到隔壁房间,让蔚迟躺在床上,又去打了盆热水给蔚迟擦了脸。
蔚迟躺下来才感觉很晕,太阳穴针扎一样的疼。
纪惊蛰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低烧。”又给他吃了一片退烧药。
之后蔚迟的意识就慢慢模糊了,感觉到纪惊蛰似乎又给他加了一床被子盖在上面,然后关了灯,窸窸窣窣爬上床抱住了他。
他太累了,身体很快就进入了睡眠状态,可精神却迟迟无法安眠,他的太阳穴仍旧很疼,可能也不是太阳穴,而是脑子里的某根筋,扯着那一片头皮都在疼。这种疼使得他脑子里的一些神经变得异常敏感,他感觉外面的风声、人的走动声、猪叫声,都像锯子一样,咔喳咔喳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猪叫声终于停了。
他还是没有睡着,身体里痒痒的,有点想去上厕所。
他好不容易有点睡意,这时候去上厕所肯定就会醒了,他有点犹豫,心理斗争了一会儿,还是认命地爬了起来。
圣贤有云:晚上有尿意,立即去,不然只是耽误时间。
圣贤说得对。
他草草披上衣服,往外走。
农村老房,茅房都在院子里,他必须走出去。
现在已经是十月,村子里温度不到十度,他感觉有点冷,又拉了拉衣服,缩着脖子继续走。
夜已深,院子里安安静静,摆着一堆塑料板凳,地上也有不少瓜子花生壳。亲戚们本来都在安静等待,可能时间太晚,大家都熬不住,先找其他地方落脚去了。
他又看了一眼院中那棵枣树,他记得小时候经常爬它。
他走到茅厕,去拉灯的开快绳,结果“啪”的一声,把绳子拉断了。
倒霉。
幸好带了手机。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往里走。手机手电筒的光范围很小,他只能照亮脚下,不掉进茅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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