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敲门,怕敲门声把那个在洗澡的人引出来,幸好他回家后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兜里就有自家钥匙和纪惊蛰家的钥匙,他打开纪惊蛰的家门,冲进纪惊蛰的卧室,去叫躺在床上的人。
他抓着纪惊蛰的手腕一扯,却一下子滑开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瞬间懵了。
他看着端端正正、仰面躺在床上的纪惊蛰,一股寒意冻僵了身体。
刚刚那一下……纪惊蛰摸起来,真的好冷,好硬。
根本抓不住……
就像——就像——
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
他仿佛倏然又回到了昨天晚上,从厕所里冲出来,躺到纪惊蛰旁边……他想起那时候的触感……也是这样……也是这样……
是幻觉吗?
哪里才是幻觉?
心脏在他的身体里如擂鼓般狂跳,似乎要将肋骨撞穿,可他却觉得全身冷得不得了,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不可能……不可能……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他全身麻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好不容易攀着床沿站起来了,忽然意识到不对。
他的影子没有动。
不,不是他的影子没有动……
而是——而是——
他被一个更大的影子笼罩了。
他剧烈地抖了一阵,然后缓缓回头,他听见了脖颈的骨骼传来的“咔咔”声。
他看到了……它。
那个在教室的玻璃窗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东西。
它伫立在窗外的雨夜里,雷电为它打光,拉出一条又长又细的黑影,将他笼罩其中。
它单薄又高耸,锋利又轻盈,浑身带着一种巨大的死亡气息,静立在那里,注视着他。
有闪电时,可以看到它,没有时,便看不到,它与黑暗融为一体。
蔚迟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近地接触到死亡,他没办法呼吸。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的呼吸、他的肌肉和身体,一切都罢工了,他无法吸入空气,也无法行动,心跳声震耳欲聋,器官超负荷运转,仿佛下一秒就要力竭破碎。
在明灭不定的火闪中,那东西越来越近了。
很奇怪……它似乎并没有移动,依然站在窗外,可就是……越来越近了。
渐渐的,他缓慢地、绝望地意识到——是自己。
是自己正在朝那个东西慢慢走去。
他控制不了自己……
那是谁在控制?
在他离那东西几乎咫尺之隔的时候,他似乎看清了它的脸……那是一张没有血肉,只有骨骼的脸……不知道为什么,骨骼明明就属于所有人类,可为什么,看起来却是如此恐怖?
那东西慢慢抬起手臂,细长的身影变成了一面遮天蔽日的高墙,手中有一把巨大的黑色镰刀。
他的心脏一阵刺痛,就要爆炸。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肩膀传来一阵痛感。
他早就眼前发黑,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在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他听到急促的呼唤:“迟迟!迟迟!迟迟!”
他猛吸一口气,仿佛从已死之地还阳。
他得以重新呼吸,氧气重新钻入他的喉管、肺泡和血液,带着一阵麻木的刺痛,他猛喘了几分钟,天旋地转间看到纪惊蛰焦急的脸,耳中细长的尖啸声慢慢褪去。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纪惊蛰看起来急得都要哭了:“迟迟,你到底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蔚迟却没有回答他,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力道之大,仿佛要把他揉碎了按进身体里。
随即,他意识到,蔚迟在哭。
蔚迟倒在地上,抱着他的腰,把脸塞在他的颈窝里,咬牙切齿、默不作声地哭泣着,浑身都在发抖。
他的心都要碎了,抱住蔚迟的脊背,眼泪也跟着流下来,一遍一遍地说:“迟迟不哭……不哭了……迟迟,对不起……不哭了……”
蔚迟没有动,还是哭。
纪惊蛰心痛如绞,低了低头,嘴唇碰到了蔚迟的后颈,然后眉头紧锁:“迟迟,你发烧了。”
蔚迟忽然抬起头,捂住了纪惊蛰的嘴,眼中还留有余悸,惶恐不安,如同惊弓之鸟:“什么声音?”
纪惊蛰也安静下来,空气里只留雨声。
似乎……还有点金属碰撞的声音。
凝神听了一会儿,蔚迟确认:“有人在开门!”
纪惊蛰可不像他,家里还有个妈妈,在纪惊蛰的父母去世后,基本只有蔚迟和纪惊蛰会再开这道门,纪惊蛰已经是个大男孩了,就是周迎春也不会无缘无故用钥匙开纪惊蛰的家门。
可现在,唯二两个可能开这道门的人都在这里。
那外面那个是谁?
可能是脑子已经不转了,也可能是纪惊蛰在这里给了他勇气,蔚迟爬起来,冲到了屋门口,去看猫眼。
他的动作太快,纪惊蛰没反应过来,居然没拉住,只能追着他跑了过来,在他身后拉住了他的手臂。
可他已经看到了。
门外的那个——
——他自己。
“咔嗒。”门锁开了。
虽然之前已有预料,但亲眼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他还是觉得整个人都疯了,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变成了一张纸。
怔愣间,这张纸忽然被一股巨力拉着离开了原地。
纪惊蛰拉着他往回跑,跑回卧室,接着,他感觉自己被塞到了一个一片漆黑的地方,只有一条缝隙是有光的,然后,那一点光也熄灭了,他的心中划过一丝死寂般的绝望。
下一刻,一具温热的身体覆盖住了他,推着他往后退,他感觉背抵到了什么东西,然后听到了纪惊蛰的呼吸、闻到了纪惊蛰的味道,纪惊蛰抱住了他。
两人相对着喘息,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纪惊蛰和他一起藏在了衣柜里。
“嘘。”纪惊蛰在他耳边说,“躲起来。”
他感觉纪惊蛰的嘴唇似乎碰到了自己的耳廓,一片死寂的脑子里终于翻过一点活气。
但他随即又想到:纪惊蛰的床铺还是乱的。
那个自己,会发现这里有人来过吧?
可是……发现了又怎么样呢?
他和纪惊蛰面对面抱在一起,属于少年人的薄薄的胸膛贴在一起,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在这阵纠缠的心跳声中,他的理智慢慢回笼,困惑地想:对啊,发现了又怎么样呢?
虽然那个蔚迟看起来比他高壮,比他年长,是个货真价实的成年人,但,他还有纪惊蛰啊。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怕什么?
可他就是怕,怕得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动作。
他知道,有什么事情……有什么他无法理解也无力撼动的事情,正在发生。
那是他绝对不愿看到的、不能接受的、会让他的生活天翻地覆的、可怕的事情。
片刻后,卧室门传来被推开的声音,脚步声也踏进来,橘黄色的灯光在衣柜的缝隙间亮起。
那个人进来了。
又过了几分钟,外面一直没有动静,蔚迟缓缓坐起身,纪惊蛰却把他抱得更紧,向他微微摇头。
但他倒是也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想看一眼。
衣柜已经有二十多年的柜龄了,锁头早已不翼而飞,留下了一个圆形的小孔,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往外看了一眼。
卧室里留着一盏小台灯,他看到那个蔚迟躺在纪惊蛰的床上,抱着纪惊蛰的被子,脸向着灯光,居然就那么睡了。
这样细看,他可以看清那个蔚迟的眉眼。
那的确是他自己,是年长他几岁的,已经成年的另一个自己。
第203章 世界13
蔚迟下半夜发起高烧, 摸着都烫手,纪惊蛰心急如焚,几次观察着想要溜出去, 但都被蔚迟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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