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蔚迟清了清嗓子,“跟你们一起进去的那个人呢?”
丈夫不解:“进哪里?”
妻子倒是想起来了:“对了,我儿子……洋洋刚刚是不是和你们站在一起的?”
蔚迟烧得糊涂,摇摇欲坠,语气中的不耐烦已掩饰不住:“告诉我刚刚发生的事。”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可怕,那位丈夫一脸不满地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妻子回答:“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刚刚莫名其妙的这墙就掉下来,然后天上盖下来一块白布,我感觉人也在往下掉,周围一下子全黑了……再之后又眼前一亮,我们又站在这里了。”
她说到这里,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傲慢的不满来:“别是什么行为艺术吧?我回头得问问他们馆长。”
在她说话的时候,蔚迟看见了那幅《蒙娜丽莎》。
那的确是一幅《蒙娜丽莎》,构图、色调、技法都与真正的那幅别无二致,只是……
——她的脸是周迎春的脸。
而她的额头上,扎着一根针。
周奕洋他妈还在说着什么,但蔚迟已经听不进去。他烧得整个人都飘了,几乎已经站不稳,别提还要撑着硕鼠这么大个块头。
他忽然有一个念头,而且立即执行了——他要继续看下去。
继续看看这些画,上面还能有什么杀人不见血的内容。
是想用这些东西就把他逼疯吗?
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看过了接下来的画——
支离破碎的蔚远……
被挂在十字架上的爷爷……
变成身上有缝合线的、破布娃娃一样的奶奶……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每看一幅,他的心脏就跳得更剧烈一分。
那些画像是有某种魔力,把每一个场景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叫人触目惊心,他甚至,似乎能听见一些声音、闻见一些味道。
忽然,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几乎要烧化了的身体一瞬间如坠冰窟!
如果那位幕后黑手真的是另一个世界的“蔚迟”的话,想想自己,就能知道这些东西是不能逼疯他的……
而“蔚迟”,应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那么这是在……威胁他?
他立即又想到了那个“蔚仁杰”身后的那行巨大的字——“你的结局”。
他的结局……会是所有重要的人都受害吗?
他再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名为理智的那条线慢慢绷紧、濒临断裂。
周奕洋他妈在旁边说了那么多都没人理,看着蔚迟像游魂一样飘远了,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人一身戾气,从头到脚都是血,自家儿子又不翼而飞,越想越慌,走过来想拉俣凞蔚迟,手伸到一半被他身上黏糊糊的血恶心到,没碰上,只提高音量道:“问你话呢,我们家洋洋到哪里去了?”
蔚迟充耳不闻,径直走到了下一幅“画”面前。
那似乎不是一幅真正的画,而是一面镜子。
半身的穿衣镜大小,镶着富丽堂皇的金边。
蔚迟忽然感觉呼吸一窒,有种巨大的不详慢慢从心脏爬出来,侵袭了他的四肢百骸。
从斜面上来看,镜子中反射的景物没有什么不对,符合反射折射原理。
但蔚迟就是觉得恐惧。
他缓缓走到镜子正面。
看到了……
看到了……
自己的后背。
周奕洋他妈跟在他后面,还想说话,结果看到镜子,整个人尖叫起来。
那实在……实在是……
太惊悚了。
镜子里只照出了那个男的,而没有照出她,也没有照出那男的驾着的那个人。可镜子里的男人也不是正面,而是……完全的背面。
她站在他的背后,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这个男的的后背,和镜子里照出的那个后背,一模一样。
像两张叠在一起的纸。
她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蔚迟感觉自己喘不上气。
他坚持不住了。
在女人高亢的尖叫声中,他听到脑中“啪”的一声,线断了。
他仰面倒下。
忽然,眼前骤暗,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他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怀抱。
那个怀抱冰冷、锋利,把他勒得很痛,但是坚固异常。
他迷迷糊糊看到一块惨白的下颚骨。
是变成“骷髅”的纪惊蛰。
浑身缭绕着黑气,从头罩到脚的黑袍无风自动。
一手抱着他,一手提着镰刀。
现在的美术馆里还有不少活人,所有人都感觉肩膀一重,难以呼吸,只能趴伏在地。
生物的本能告诉他们,有什么东西出现了,那是一种来源很古老的威压,叫他们无法抬头,仿佛远古的奴隶们趴在祭祀的仪式前,不敢抬头直视神明。
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没有窗户的美术馆内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
忽然,一道亮光划过,黑暗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纪惊蛰抱着蔚迟、拎着硕鼠,走过了光门。
在这途中,蔚迟趴在纪惊蛰的肩膀上,还可以看到后面的情景。
借着“光门”的光,他看到了正对着他的一幅画,就是纪惊蛰刚刚出来的那幅。
那上面的人是他倒在血泊中,胸口横亘着一道大血口的姥姥……
经过光门后,他还没有失去意识。
他已经不堪重负,往后一倒,被身边的纪惊蛰揽住,然后,身体一轻,他被抱了起来。
他听到了元祁的声音:“欸欸欸强哥你是怎么了怎么倒了来人快来人呐——”
随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睁不开眼睛,但精神迟迟无法睡去。他头痛欲裂、眩晕恶心、浑身的感觉细胞似乎被无数倍地激活了,光线让他难受、声音让他难受、其他人的推搡触碰也让他难受……难受得恨不得死了才好。
他身边似乎也涌过来了很多人,也许是美术馆的工作人员,他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打电话在叫救护车,有人想来接他。
他紧紧地攥着纪惊蛰的衣服,拼命地往纪惊蛰的怀里钻。
纪惊蛰感觉到了他的动作,把他抱得更紧,同时把他带到了一个更僻静的地方,周遭那种混乱的光影和声音渐渐消退了。
纪惊蛰的声音仿佛是这个地狱一般的世界里唯一的清泉:“很难受吗?”
他感觉到纪惊蛰的手抚过他的脸:“再坚持一下,迟迟,救护车快到了……”
他像一条溺水的鱼,难以呼吸,也发不出声音。
他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也睁不开眼睛。
纪惊蛰的声音跟着颤抖起来,甚至带上了一点哭腔。他感觉到纪惊蛰扶过了他的头,开始密密麻麻地亲吻他的面部——额头、鼻梁、脸颊,然后,他感觉到有水滴落在脸上,是纪惊蛰的眼泪。
纪惊蛰一遍遍地亲吻他,扶着他的头,把他紧紧按在怀里,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宝贝……我来迟了……我找不到你,那里面的世界太多了……我找不到你……”
纪惊蛰的眼泪,像密密麻麻的针一样,落在他的心脏上,让那个筋疲力尽的器官压榨出了最后一点力量,使他夺回了短暂的清明。
“不去医院……”
他攥紧纪惊蛰的衣襟,如同攥住最后一块浮木:“回家……我要回家……”
纪惊蛰伸手擦干净他的脸。
“好,我们回家。”
纪惊蛰横抱着蔚迟往外走,期间似乎还有人来拦,都被纪惊蛰的气势迫退。
快出门的时候,有两个戴墨镜的人硬着头皮挡在了他们面前,道:“先生,救护车马上就要到了,要不您再等等……”
纪惊蛰依然一言不发,径直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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