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停顿、每一处转音,都与他记忆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行云流水地操作着,记忆随着身体的行动同步复生。
他的身体敲下最后一个键。
大屏幕开始飞速滚动起来,计算机正在茫茫宇宙中检索其他“世界”。
这个过程会持续四十五分钟——比赛汇报时间的上限。
他在这个时间会走上演讲台,开始讲解自己的论文、接受答辩。
台下的中小学生会渐渐发出一点耐不住寂寞的小骚动,但很快会被周围的成年人制止。
第一个发问的评委会是最右边那位女士,结尾的会是凯文斯金。
一切如此进行。
答辩结束后,“世界检索”会停止,他身后的大屏幕上会跳出一行鲜红的“MISS”。
凯文斯金会发表总结性讲话:“……你有天才般的想法和运算量庞大的实验,即使今天的“观测”不成功,但可能性会一直存在。”
时间走到了这一刻。
倒数第二位评委友善地朝蔚迟点点头,又转向主持人:“我问完了,谢谢。”
凯文斯金站起身。
“世界检索”结束,大屏幕上的信息流的滚动速度渐渐慢下来。
凯文斯金开始讲话:“你今天的实验让人耳目一新……”
屏幕上滚动停止,一行绿色的“CONNECTED”微微闪烁。
“……你有天才般的想法和运算量庞大的实验,即使今天的“观测”……”
凯文斯金说到一半卡住了,他双目大睁,嘴巴张成一个“O”形。
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一切活动停止,像一张静帧影像。
也许有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有人不明白,但所有人都被这忽然变化的空气感染了,容纳了上千人的礼堂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成功了!”大约一分钟后,凯文斯金如梦初醒,叫道,“你成功了!恭喜你!蔚迟!”
而蔚迟站在演讲台上,心脏如同被冰封一般,整个人感觉到从内部侵袭出来的巨大严寒。
在看到那行“CONNECTED”的瞬间,一种毫无来由的、冥冥中的寒意席卷了他,仿佛有什么厄运凭空降临到他的头上,他想不清楚,但怕得发抖。
让他分不清这股寒意是来自于他,还是来自于他的身体。
这股巨大的恐惧刺激了他的大脑,它开始飞速转动,疯狂地回忆着刚刚进行的一系列操作……
激活……
输入指令一……
输入指令二……
指令三判断Y or N……
转身,操作台二,密匙980306……
判定Y or N……
输入[coordinate]:……
Coordinate,坐标,这时候应该输入加入“变量”后的“另一个蔚迟”的坐标。
他的手在键盘上迟疑了一瞬间,然后敲下一串代码。
一串……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十年后的他来说相当陌生的代码。
那……那不是、不是他自己的“坐标”,也不是、他刚解析出来的,另一个蔚迟的坐标。不是周迎春、元祁、玉兔……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坐标。
那是谁的?那是谁的?
他听见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最后一丝记忆也苏醒过来。
——那是纪惊蛰的坐标。
他在最后一刻、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放弃了“观测”自己,而选择去“观测”了纪惊蛰。
可这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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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
他把水捧到脸上。
他撑着洗手台缓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境中的自己。
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他回到临时腾出来给参赛选手做准备的会议室,选手们都有意无意在看他,也有人来和他搭讪,但他一概没有搭理。
他刚刚拿到了冠军奖杯,可他表现得像一只失魂落魄的幽灵。
他的身体在迅速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像在赶时间一样。
心中那股寒意并没有褪去——心跳很快,非常快,来自一种玄学的恐慌,他没有接到任何消息,领奖过程没有出任何问题,但他就是恐慌。
他把东西收拾到一半,掏出手机改签了回国的机票。
在他收拾好东西往外走的时候,凯文斯金走了进来,问他是否愿意到他如今任教的学校深造,作为他的学生。
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都看着他,周围甚至响起了小小的惊呼。
但他整个人已处在一种极度恐慌的状态,几乎是没怎么理解凯文斯金在说什么,慌乱地回绝并离开了。
一个小时后,他登上了飞机。
十三个小时后,他回到了C城,到家时,是凌晨四点。
家属院内一片静谧,他回到家,去周迎春的房间看了一眼,没有人。
他想了想,掏出手机给他妈发了一条短信:[我回来了]
周迎春如果值夜班的话,会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如果不是急事的话,他一般会先用短信找她。
没过半分钟,周迎春的电话回了过来,他接起来。
“喂,妈。”
周迎春:“小迟啊?你在哪儿啊?”
他说:“家里。”
周迎春:“怎么这时候回来啦?好不容易去美国,你不是还要在那边玩一周吗?”
“想回来了。”他说,“想家了。”
“哎哟,猪猪……”周迎春沉默了一下,温柔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过来,过了一会儿,她说,“那快去睡吧,妈妈争取早上回来给你煮面吃。”
蔚迟:“嗯。”
周迎春想起什么:“那你明天去上学吗?”
他想了想,说:“既然回来了,那就去吧。”
“这么刻苦啊……”
那边传来一阵杂音,人很多的样子。
“又接了个急诊,先不说了啊。”听筒里传来一声“啵”,“晚安,蔚小猪。”
蔚迟在黑暗中点点头:“晚安,妈妈。”
挂完电话,他又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
似乎无事发生。
他站在熟悉的家里,闻着熟悉的气味,黑暗不再显得恐怖反而安全,心头的那种恐慌似乎也渐渐消失了。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累。
累得澡都不想洗了,直接倒在了床上。
他被一首久别重逢的英文歌吵醒。
他按掉闹钟,看了眼时间,6:45,嗯,正常的上学时间。
他爬起来,身体习惯性地行动着,穿衣服、洗漱。站在镜子面前刷牙的时候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依然觉得奇怪,但仍不知道是哪里奇怪。
他走出卧室,发现家里没人,看来周迎春没能按时下班回来。
他开始给自己做早餐。
等水开的时候,他有点走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的恐慌感又卷土重来,而且愈演愈烈。
他转身跑出去,到隔壁敲纪惊蛰的门,敲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来开。
他又慌慌张张跑回家去,刚刚烧水没人管,溢出来的水扑灭了火,煤气已经开始泄露。他关掉了煤气闸门,又从柜子底下翻出纪惊蛰家里的钥匙——纪惊蛰以前给过他,他没怎么用过。
他找钥匙的时候差点碰翻柜子上放着的奖杯,他昨天太累了,随手放在这里,还没来得及收。
他又跑到纪惊蛰家,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大门打开,与他自己家格局完全一样的户型展现在眼前,然而在那一瞬间,房内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灰色,变成了风干的浮雕。
一股陈旧的风从房内迎面吹来,吹得他心中拔凉,一股阴云般不详的感觉升腾而起,占据了一切。
他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一尊已经风干的、冰冷的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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