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块经年的伤疤,一碰就疼,也无法忘却。
荆苔回来后因他如今觉多难醒,养成了熬夜的坏毛病,总以为自己只要睡得够晚,就能多攒点时间。
干什么呢——重拾符印咒术。
他每天午后才醒,醒了就开始琢磨符咒,一直磨到深夜昏昏欲睡还企图多画一笔。然而荆苔体弱到根本没办法抵抗困意,在桌子上睡了两晚,终于被王灼发现。王灼便每天按时按点,要么他亲自来,要么是朱砂,定时定点地监督荆苔去睡觉。
日子转到八月三十,王灼收到柳霜怀哭爹喊娘的求救信,本想放着不管不麻烦小苔,但不知怎么的,他还是拣起来去找荆苔。
王灼上到故阁的时候,荆苔刚刚才睁眼,半梦半醒地坐在桌前发呆。
“师兄。”荆苔掩嘴打了个大哈欠,脸上毫无血色。
王灼扫一眼荆苔桌上叠起来的纸,这些天他竟毫不过问荆苔在干什么。
明眼人都看得出师弟已经不太适合费此心血,王灼每次见他,都觉得比上一次更憔悴,心头血都好像被那一笔一画给蘸没了。可王灼——他和师妹师弟都知道,其实荆苔比谁都倔,硬得像块石头。
荆苔不在意地把纸都扫到地上去:“都是残次品,师兄不必放在心上。”
符纸如蝶翩翩,白的、红的,都像刀子一样扎得王灼的心脏发凉,他命令自己别过眼神,把柳霜怀的信递给荆苔,道:“翥宗的柳星浮。”
荆苔没立即接过去:“找我?”
“嗯。”王灼说,“他家哥哥嫂子的事你还记得吧。”
翥宗如此惨烈,任谁也没法忘记,如今还有三家修士在外找林紫栴,奈何那林檀同人间蒸发了似的,无论如何就是找不着。
荆苔点头。
王灼把信展开,摊给荆苔看:“翥宗大殿毁于一旦,修好以后发现法阵破坏得最厉害,护山大阵是翥宗开山祖师留下来的,大殿是其中心。柳星浮请了几乎所有在世的阵修——寥寥无几,才修了个大概,最后一环怎么也扣不上,想请你去看看。”
“行。”荆苔欣然答允,“虽然不一定管用。”
王灼听见荆苔好似自言自语似的说:“师尊也去看过的。”
荆苔手脚快,当天晚上就收拾好准备出港了,说是刚好在云艘上睡一觉,醒来就能到了。
朱砂认认真真地打手语:“要三天的。”
“他知道。”王灼道,“他开玩笑呢。”
这时又有云艘进港,江逾白跳下来,一边走一边活动筋骨,还没走几步,就猛地被一股大力一扯。
江逾白奓一身毛,手脚乱挠:“谁——!”
天旋地转,江逾白一眨眼被拎走十几丈,刚刚落地,就对上王灼的脸,登时一愣:“师伯?”
朱砂放下拎人的手,江逾白眨眨眼,表情十分茫然,甚至有点害怕:“砂砂姐你扯我干嘛?”
没人回答他,荆苔微微一笑。
“我刚刚轮休……回来……”江逾白小心试探道,“师叔……您是要出门……?”
荆苔还没说话,王灼先说了一句“是”,看来同朱砂达成了某种共识,朱砂也很凛然地看着江逾白,后者一缩脖子,意识到他的轮休或许要泡汤了。
于是江逾白也被赶上了荆苔的云艘,耷拉着脑袋缩在角落十分丧气。
荆苔想想,亡羊补牢地安慰他:“我不管你,你随意。”
江逾白吸吸鼻子,想起自己湮灭的假期,顿时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三天后,荆苔睁眼没多久,云艘就到了紊江翥宗,还是那个规模巨大的河中洲。
柳霜怀出来接人,江逾白想起师伯的嘱托、去搀扶荆苔下船,荆苔拍拍他袖子,摇头:“没必要,他们瞎担心。”
“纤鳞君。”柳霜怀霜打的茄子一般迎上来。
荆苔远远地看见大殿透着新色,许多陌生的修士都活像被欠了几千万两灵铢似的愁颜不展,脸拉得老长,唉声叹气源源不绝,勾得柳霜怀也叹出一口长气。
“星浮君请了这么多人。”荆苔一边沿着长阶走,一边轻轻说,“我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
“没事没事。”柳霜怀小心地引路,“哥,多看几眼也好,您师承经香真人,若您也说不行,我们以后寂灭了去见先人、也是尽过人事,不必心虚。”
“多嘴问一句,尊兄如何?”荆苔道。
“还没醒。”柳霜怀的脸色更苦了,“岫姐也一直没传消息来。”
江逾白嘀嘀咕咕:“好奇怪。”
“是很奇怪。”柳霜怀脚步停了一下,然后接着走,“三家都找不到林紫栴。”
江逾白挠挠头:“天下真的存在这样的地方吗?”
“怎么没有?”荆苔忽然道,“这些年不知去向的前辈也不少,命灯还燃着,就是找不着人,比如……比如翕谷的明松青、前尊主颐微子唐牙的道侣,还有我们禹域苍鸾君的道侣,可不都是找不着人了。谁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您是怀疑……?”柳霜怀忽地回头。
荆苔反道:“我乱说的,星浮君不必在意。”
柳霜怀欲言又止,荆苔下巴点了点:“到地了。”
柳霜怀猛然回神,忙迎人进侧殿,又吩咐上茶。举止间还有点手忙脚乱的残影,柳凝云能耐大,想必在他出事之前,柳霜怀必然没怎么管过这些。荆苔捏着茶盏转一圈,觑见江逾白高高兴兴的眼眸,亮晶晶的,忽然觉得似曾相识。
荆苔想了想:“一直都想问。”
“您说。”柳霜怀道。
“我脑子不好使,记忆有缺。”荆苔顿了一下,“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柳霜怀恍然大悟:“难怪上回见您觉得生分,难怪。王兄倒是提过一嘴您记忆有缺,倒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荆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
“这有什么值得抱歉的。”柳霜怀摆摆手,“在很多年前的扶英宴,我们见过的,您还带着我和岫姐玩呢。”
荆苔若有所思。
一名弟子捧着阵图匣走进来,奉到荆苔面前,柳霜怀道:“这是一些祖师传下来的古阵图,也许不太全,不过我们也都看不懂,纤鳞君您看看?”
荆苔点点头,仔细地一张一张看过去,神色也跟着越来越凝重。
柳霜怀和江逾白都不敢打扰,似乎都能听到茶烟缭绕的声音,过了三炷香,荆苔才翻完一遍,抬起头。
“怎样?”柳霜怀紧张道。
荆苔轻轻呼出一口气:“开山祖师的阵果真十分玄妙。”
柳霜怀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荆苔转向柳霜怀:“今夜子时,星浮君是否方便让这座大阵运转明显一些,我想看看灵力流动。”
柳霜怀露出略带疑惑的眼神。
“就是让大阵再遇袭一次。”荆苔把阵图叠好,从敞开的殿门望向那些仍在徘徊的陌生修士,“上次遇袭护山大阵毫无反应,星浮君,您也对此很好奇,不是么?”
第124章 渡河汉(十)
柳霜怀没犹豫太久,变成白事的红事毫无疑问成了翥宗心头的一根刺,拔不掉,却又扎得可恨,久了迟早要发烂溃疡。
“那要……”他迟疑。
“你们自家人就别出手了。”荆苔说,“故山故水都对故人好得很,大水从来不会冲龙王庙的。”
自家人不出手?
这里也没几个别人啊。
难道——
柳霜怀疑惑地看向荆苔,想起王灼的敲打,说荆苔身体不好不能多麻烦他,于是半晌后这人眼神又移到发呆中的江逾白身上。
江逾白心有所感,惊得忙把撑着腮帮子的手放下来:“我哪配,我连剑都没有。”
荆苔从他话里忽然想起什么,江逾白以为自己哪说错了:“是啊,我只有一柄没开锋的、普普通通弟子剑。”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