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慕山见他们要走,想起荆苔交代的事情,略微有些踌躇,荆苔悄悄地把一打符纸都塞给他,卫慕山了然,走进了那个发光的法阵。
“小荆大人,首徒大人,再会。”郜听在法阵中央遥遥一笑,很有风度地弯着眼睛,手上打了一个响指,瞬间,所有燕泥炉的人都消失不见,地上空空荡荡。
但虹也拱手道:“再会。”
荆苔回礼,但虹便在侍女的陪同下慢慢走远,然后登上马车。那马车看着挺旧,垂着不怎么鲜艳的彩绸,四角都有一只铜铃铛,似乎也有些生锈了。
瞧着明府车架走远,王灼决定把少年带回到逐水亭再作打算,比如总该同元镂玉说一声,再确认一下师徒印的细节。
他拍了拍呆立的荆苔,道:“我们先走吧。”
荆苔还是没有动,被未来师尊牵过来的当归抬头看了看荆苔,刚想叫一声,却突然停住,鼻子耸动,一下子摆出了不友好的阵势:“你不是他!”
不是荆苔?王灼愣住了,手还搭在“荆苔”肩上,他狐疑地打量“荆苔”的脸,没看出什么,“荆苔”倒憋不住自己笑了,摊手道:“大师兄,我是卫慕山。”
那刚刚跟着走的卫慕山……王灼急道:“刚刚那是小苔?!”
当归拔腿就跑,王灼眼疾手快地把倒霉准徒弟薅回来,面色不善。
卫慕山顶着荆苔的脸连道:“小师兄塞给我符纸的时候多拍了一张,他从前也使过类似的,燕泥炉必然是认不出来。”
楼致拍了两下掌:“小荆大人真是好手段啊,经香真人的手笔,在下也很难得一见呢。”
卫慕山惊异地看他,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猜出是经香真人的。王灼知卫慕山也是不知不觉受了荆苔的安排,他气呼呼地转头就走:“愣着做甚!带路!”
“去哪?”卫慕山愣愣道。
楼致用扇骨敲了一下他:“呆瓜,去逐水亭啊。”
门帘垂下,喧嚣被隔在轿之外,但虹在轿上轻轻吁出一口气,觉得脑仁有些疼,遂摁了摁眉心和额角。
马车慢慢驶出荆苔法阵的遮盖范围,她于是再次听到了雨声,啪啪哒哒地落在轿顶,铜铃铛微微摇荡发出响声,冷风吹起竹帘,但虹挑开帘子往回看去,只见那柄神剑还如定海神针一般立在中央,撒下灵光,那些禹域弟子的身影都像水中倒映的影子,被割成细条,飘散开来。
她垂眸看了一会,侍女来请示:“府君,接下来该如何?”
但虹的手还没放下来:“所有百姓,在天晴之前不得出门。”
“若有万一……”
“没有万一。”但虹说,语气不容置喙,她深陷的眼眶内眼珠依然明亮,非锋犹利,瞥过来的时候,刚来不到三个月的侍女打了一个寒噤,一时没有反应,
但虹放下帘子,平淡道:“走吧。”
侍女回过神,慌忙退开,但虹垂下眼皮,观察手里的匣子,不知为何,这匣子让她浑身都不舒服,让她如同置身多年之前的那个黄梅雨季,苔藓攀着木窗和台阶一个劲儿地生长,身上湿漉漉的,仿佛背负着一万个水袋,她的所见所闻,全是唉声叹气。
但虹踌躇良久,还是决定打开它。
匣子上的小扣比她想象的要脆弱得多,只一碰,便咔哒一声,迫不及待地自己弹开了。里头一块素布,绣着白色小花,盖着一个轮廓瘦长的东西。
但虹心头一跳,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呼吸,她颤抖着手掀开素布,那东西就像长满了刀刺,或是浸满了毒药,像一只绝情的手把她拖入了泥沼之中。视线模糊,一阵眩晕袭来,手狠狠地拍在了马车壁上,用力极大,但虹整只右手都在不规律地发痛。
马车随之陡然停住了,没敢动。
但虹剧烈地喘息着,耳鸣症又犯了,她朦胧听到侍女战战兢兢地小声道:“府君……”
“无妨。”但虹掐着自己掌心,咬牙道,“去祠堂。”
明府之后是但府,但氏祠堂又在但府之后,不算大,却很巍峨,很工整。
侍女搀着但虹下来,如今已经四十大几的女人抬头看了一眼匾额,依然无可遏制地从心底冒出一阵厌恶——多少年了,她几乎没有盘桓在但府的日子,从来都是匆匆来又匆匆走,那间属于府君的房间都有侍从来扫掉因为无人居住而积下来的灰尘。
从祠堂里拥出一大堆人,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妇人姗姗来迟,颤颤巍巍,满头银发,牙齿脱落,扶着门,叫了一声:“小姐。”
“荣妈。”但虹道,“好久不见。”
“不到一个月。”荣妈扶着年轻侍女迎上来,慈爱地笑,“哪里算久了,小姐突然来,老身也没有做什么准备。”
但虹握了握荣妈的手:“好冰,该多加点衣服的。”
“孩子照料得很好,小姐别担心。”荣妈说,像是知道但虹在担心什么,“快进来吧,还是老规矩,那个地方,没有人进去的,老身看着呢。”
但虹进到但氏祠堂的那一刻,没有人看到,她手里匣子中素布上的小白花凭空消失了一朵。
正跟着郜听往燕泥炉里走的荆苔脚步一顿,感觉到自己放在匣子里的神识突然受袭,顿时消散了,他蹙眉,但虹这是去了哪?
郜听察觉到他的慢一步,回头关切道:“小卫大人,怎么了?”
“没怎么。”荆苔回想了一下卫慕山平时的言行,眼皮抽抽,心想卫慕山也太闹腾了,和由咏简直是两个炮仗碰一块,一天到晚炸个不停。他有私心地收敛一二,问郜听:“听官,我们这是去哪?”
燕泥炉的下属驱赶着如同走尸的人群向炉村走,郜听瞅了眼一脸火的闾濡,拢手在嘴边,压下声音悄悄对荆苔说:“闾官自己还有麻烦事搞不定,就别打扰他了,小心他发大火。”
荆苔想了想:“是小闾官吗?”
郜听笑说:“还能有谁。”
第65章 隐玉匣(二十一)
郜听早在进横玉峰的那一刹那,就开启了燕泥炉的护山大阵,灵光唰地而下,将毒雨牢牢实实地挡在外头。
郜听满意地看着,解释说:“这是早年间妖毒盛行时,山上特地给我们设下的,虽然要耗费大量玫瑰玉,但也算值得。”
闾濡早脱离了人群,独自匆匆走了,郜听没有跟上去,像是早有预料,回头嘱咐人把百姓带到炉村里去,然后他递给“卫慕山”一张雪方斗篷,笑眯眯地请他去燕泥炉大堂喝茶。
荆苔自己披好,一边系带一边摇头:“我想等他们都安置下来。”
“小卫大人挺谨慎啊。”郜听笑了一下,没有异议,荆苔便跟着人群,看燕泥炉的下属们一个接着一个把那些百姓引进空荡荡的屋子,这些下属都是有着些微修为的半个修士,算不得是真的入门,世间所有的燕泥炉都是这样的人在走动。
荆苔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个炉村几乎没有什么人,十室九空,丝毫不见人气,可每户人家的檐下还是悬着银风铃,清丽如风又如歌。
荆苔忍不住问:“这些屋子怎么都没有主人?”
“从前是有的。”郜听静静地说,神情淡然,“不过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然后郜听突然狡黠地一笑,揣着袖子,道:“不过也不都是空的。”
他话音刚落,荆苔都还没来得及猜测这话是什么意思,突然从房屋群的深处冲出来一个跌跌撞撞的影子,像一枚石子投入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顿时惊起了千堆浪。
修士群里有人哎呀哎呀地叫了起来,一时骚动,所有人节节后退。
郜听状似无奈地啧了一声,道:“这群废物。”
声音轻轻的,像一把银针落地,荆苔却从中听出一种隐秘的狠戾。
荆苔跟着郜听往事发之地走,郜听轻拍了下一个躲开的修士,那修士一顿,紧张地看郜听一眼,嗫嚅道:“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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