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看不见了?谁干的?”王灼一边指路一边道,“我去杀了他。”
“没谁。”荆苔分出心力道,“大师兄你别总是打打杀杀的。”
甘蕲又道:“姜聆人呢姜聆人呢,她飞哪去了!”
荆苔觉得自己是被甘蕲给颠得晕晕乎乎:“你别急万一只是灵气走叉了呢,走稳一点我有点晕。”
甘蕲脚步一顿,腾不出手来,干脆低头用唇角碰了碰荆苔的额头,王灼见状差点没裂开,还没来得及生气,便听甘蕲道:“小师叔,你在发热。”
荆苔下意识地要摸自己的额头,但手软绵绵地抬不起来:“有么?”
甘蕲双目赤红,王灼就算是没直面他也能察觉动这人正在发怒的边缘徘徊,他走得飞快,直接把荆苔抱到了断镜口的小院子门口,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门登时就在地上摔了个狗牙啃泥,在里头睡觉的白鹤吓得胡乱扇动翅膀,羽毛乱飞,它也跟着乱叫,直到嗅到熟悉的味道才安定下来。
甘蕲目不旁视,直接进了屋,把荆苔小心地放在塌上,盖好被子,不许他下来。
这时,徐风檐才把带着帷帽的姜聆带来,平躺的荆苔脸烧得绯红,还没忘记扯着甘蕲的袖子叫他别急,甘蕲拨开荆苔粘在腮上的发丝,一脸阴鸷,声线居然还保持着平稳和温柔:“我不急。”
“叫……叫师兄也别急。”荆苔眼皮有千钧重,实在睁不开。
不等甘蕲说,王灼和徐风檐忙在旁边应下。
姜聆伸手碰了碰荆苔的耳后,两指一并,灵息从荆苔后颈的灵骨钻了进去,荆苔好久没觉得自己有这么热过,两眼一闭,嘴里黏黏糊糊地叫热。
甘蕲把手搭在荆苔额上输送冷冽的灵息,荆苔觉得舒服了,倒是没继续哼唧。
徐风檐焦急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姜聆收回手,她已经从自家徒弟那里知道过荆苔的一些消息,摇头道:“灵脉没有异常,就是他自己在发热,我也无能为力,鱼矶君,你过来。”
“有什么我们不能知道的?”徐风檐急道。
“之前纤鳞君去笅台看病,是我家小徒弟收治,那时鱼矶君陪着,他大概都知道,但我不确定纤鳞君愿不愿意让二位知道,对不住。”姜聆彬彬有礼地欠身。
徐风檐还想再说什么,王灼拉他:“且先让轻筠君说了才是。”
荆苔捏着甘蕲衣角不让他走,甘蕲好歹被安抚了一些,指尖一抹剑光直接裁开了袖脚,才把荆苔的手塞进被子里又掖好,才旋身跟姜聆走开,留王灼和徐风檐大眼对小眼。
徐风檐握住荆苔的手,冷不丁被烫了一下,眼睛也红了,反有异常必为妖,荆苔这些年的身体一直冷得跟冰窖似的,现下又突然滚烫成这样,可怎么是好?
王灼无奈地叹一口长气。
甘蕲眼睛不离床榻,蹙眉道:“有话直说。”
“当日纤鳞君炼身的东西。”姜聆单刀直入,“鱼矶君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么?小徒后来与我通信,说她也就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只是五彩斑斓的,不是什么俗物。”
甘蕲慢慢摇头,眉目紧锁:“我知道,可我不能说。”
姜聆透过帷幕观察新门尊主的表情,陌生中带有一点点熟悉,仿佛见过似的,片刻她叹气道:“若是不能说也没什么的,只是我作为医家,瞧着这位的症状是从骨子里来的,你……不如考虑考虑是不是那东西的缘故,这并非是笅台所能医的。”
甘蕲沉吟不语。
姜聆又道:“另外,多嘴问一句,这位发病之前可曾见过什么刺激的东西?”
一听这话,甘蕲牙关咬得紧绷绷的,怒气没压制住的直接炸开:“……参光!”
姜聆没想到会听到神鱼的名头,吓了一大跳,刚想说是不是误会了,便见甘蕲咬牙切齿:“就说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147章 闭春寒(终·卷终)
荆苔再度做梦,做那些他已然厌弃、不愿再做的梦。
一望无际的黑色大海,灰色泡沫缓慢地波动,天穹上一颗星子也无,遥远的视线尽头,眠仙洲如同蛰伏的史前巨兽,沉默寡言,却又威慑力巨大,向看到它的每一个人发出警告:不要跨过咸腥的广阔海洋来寻找传说中的神地。
白色的长阶直通云霄,沉睡的神在万年后重新睁开眼睛也只能感叹——这不是我那个时候的天空,那个时候天空没有这么高、世间也没有这么多水和这么多云。
鹅毛大雪的绵延山脉建立在透彻心扉的冰窟之上,鲜艳的、高大的珊瑚从冰层冒头,最后高得能刺破雪山顶和海洋万顷,神当年摘下的蓂草已然脱离了生长法则,十六荚迎风招展,每一叶落地的时候都会引发人间的一场灾祸,凤凰引火衔烛,南方大雨倾盆,河道里水和火间歇流动,用命撑起的大伞消融的时候也带走了雨水之欢。
而他——眼前火浪滔天,连银河也漫卷成灰。
在梦里他知道眼睛被废弃,从此后他只能通过记忆和梦境反观人间。
师尊的身影被烈焰一点点地擦除,年轻昧洞弟子的尸骨像蜡烛融化,河边的孤女身体炸裂如黑色莲花,和破碎的大堤同时摇摇欲坠。
还有大火,无处不在的大火,毁灭的大火。
六尾鱼咬着尾巴,不停地循环游动。
“小师叔!”甘蕲首先发现他醒了,握紧他的手挽捂在胸口。
荆苔张了张嘴,竭力掀开眼皮,但仍然看不见什么,嗓子非常痛,痛得耳朵和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我在这里。”甘蕲说,低头用脸颊蹭荆苔的手掌。
“我……我怎么了?”荆苔用气声问。
“你发热了。”甘蕲说,“不过现在已经降下来了。”
荆苔活动脖子,听见咔啦一声骨响,瞬间又不敢动了:“现在什么时辰?”
“晚上。”
“有星星么?”
“有很多星星,没有乌云,天河清浅,月亮像小船,很漂亮。”
“嗯,一定很漂亮。我还听到风声了,呼呼的,好柔和,像是有人在唱歌。”
“那是山风,穿过天目的风,它在打招呼,在玩。”
“很好。”荆苔的嗓音哑哑的,“发热的时候我是不是同你一样滚烫?我从前真的冷够了。”
“我第一次见小师叔的时候。”甘蕲轻声说,“小师叔的掌心也很温暖。”
“时移世异。”荆苔笑了,睁开无光的双眸,缓缓扭头,仿佛还能看见甘蕲似的,“在梦里,有人叫我回去。”
甘蕲登时紧张起来,声音也压得极低:“不许!”
“林檀说,要知道什么就得透过眼睛。”荆苔的手指抚上眼皮,重新变得冰冷的皮肤像白玉那样冻人,“可惜我现在看不见了,所以林檀说得也许是对的。”
“他说得不对。”甘蕲执拗地说。
“我也许真的会回去。”荆苔说,“虽然我现在也忘了要回哪里去。”
甘蕲默默良久,把荆苔的手握得很紧,浑身无力的荆苔连挣脱的力气也没有,一会后,荆苔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松开了,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再过一会,一副滚烫的身躯爬了进来,热烘烘地挤得被窝像火一样,甘蕲的手又再次贴了上来。
荆苔气虚地笑道:“你不怕师兄来打你吗?”
“不怕。”甘蕲在被窝里拱了拱,黏黏糊糊地在荆苔吹耳边风,“不一定打不过,而且他们不会和我动手的。”
荆苔好笑:“为什么?”
“因为……”甘蕲在夜色中注视荆苔的眼睛,仗着荆苔现在看不见他简直肆无忌惮,“小师叔不会让他们打我的,是不是?”
“那可说不定。”荆苔屈指在甘蕲掌心挠了一下,“万一我隔岸观火呢?”
甘蕲撇嘴:“那我就哭,哭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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