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阵法已然启动了。
灵气以三人为中心,循着阵法诡谲的纹路开始游走,蛇行一般,不停的有白雾缭绕,这雾越来越浓,将他们环拢其中。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水面波澜渐起,接着越来越快,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环形拨动,成了愈发汹涌的漩涡——而水声竟然是沉闷的,如同没有牙齿的老人,用嘶哑的嗓音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话。
第4章 失昼夜(一)
“诶,这雨下了大半个月了怎么还不停?以前从没这样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瞧水里的鱼都没那么活跃了。”
“城主昨天去寻人问聿峡的仙师大人,人还没回,只盼仙师大人能有什么法子。”
“法子?别跑了就成。我三舅姥爷家的小女儿的姨娘的孙子,刚从大地方回来,说是瞧见几个小弟子去捞玉了!”
“啊???那我们怎么办啊?”
“去去去!说什么呢,没形的话也敢乱说,都没事干了?公子醒了?有个什么端茶倒水的怎么办?谁守着呢?”
“绿蜡守着呢。”
荆苔好像站在云里似的,所见所闻都是一片朦朦胧胧,依稀听见外间不停的有人说话,他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东西,被那嶙峋的外壳刺了一下,眼皮抖动,还未睁眼就听见小姑娘大叫的声音:“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什么醒不醒的?
荆苔终于睁了眼,天光刺目,他还未从混沌中完全醒过神,就见面前一个绿衣裳的小姑娘不停地叫唤:“公子快醒醒!有客!”
有什么客?能有什么客?
也许是他的表情过于疑惑,这位小姑娘匆匆地把他扶起来,着急忙慌地给他穿戴,边动作边用极快的语速念叨:“老爷昨天就说了今日有客,我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说了公子您少喝些酒,也不用迷糊到现在——您头上这是什么式样的簪子啊,跟个灯似的。”
荆苔忙道:“就它吧不用换了。”
小姑娘一愣:“也行吧,只是您看看这都什么日头了。老爷前来催的人都来了一打,您瞧瞧这像什么样子?——快,举手!”
荆苔乖乖举手,任她给自己系腰带:“客?什么客?”
“公子您昨晚喝了几壶啊这都不记得了?”小姑娘系好了一块奶白色的玉珏,“大小姐不是随姑爷去做事了么,小公子说是来借住几日,昨日老爷收到信,说是脚程挺快的,今儿就能到,所以才叫您去见人的,好歹也是长辈。但您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瞧见那酒就非得喝不可,这有什么可急的,酒又不会跑,就是迟个一两天又能怎么样,要是您和那位小公子投缘,一同喝也成啊。”
荆苔被这一长串话吵得头疼,想着世界上怎么老有这么多话的人——不过这躯壳这倒新鲜,听起来像个纨绔小公子,他这辈子还未曾有过这样的福分。他想着,又听门外有嬷嬷的声音:“绿蜡姑娘,公子好了没有!老爷又来催了。”
“好了好了,就好了。”绿蜡急匆匆地抽出一支玉簪,眼尖道,“公子,您手里捏的什么,别是捏了一晚上。”
啊——荆苔看向手里,这才想起文无好像往他手里塞了什么来着,遂五指散开,一截洁白如玉的物件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周身仿佛有五彩的光芒流动。
——竟是白珊瑚。
荆苔盯着看了半晌,道:“朋友送的。”
“这……这是白珊瑚吧!”绿蜡低头看了一眼,惊道,“公子您哪位朋友送您这么贵重的物件,怕是聿峡的仙师都不会有成色这样好的。”
荆苔楞了一愣:“嗯。”
“管他是哪位——现在不重要了!公子您快去吧!”绿蜡只管推着自家少爷往前走,跨出门槛时给荆苔拢了件猩红的宽大外袍,又在廊下一蹦,眼疾手快地把簪子也插进他的发髻里了。
荆苔被自己这身红衣刺得不忍直视,被绿蜡连着两三位嬷嬷簇拥着出了屋,又过了一道门,就见一群侍女围在角落扬着嗓门窃窃私语。
“你们见着那位小公子没有?”
“见着了见着了!好俊俏啊!”
“就是,长得真像我们小姐——不知道说亲没有?”
“你傻啊,看年岁,就算是没有也快了吧。”
谁啊这是?荆苔更迷糊了,但转眼又想,不会是那师兄弟的其中一个吧。
“少爷,不用过这道门,往这边走。”绿蜡以为少爷没睡醒,只记得往前冲,连忙扯着他的衣角,指指右手边。
荆苔陪笑,从门下退出来,脚跟立即右转,又过了一道花门,见朱门洞开,露出里头的栀子花丛,花苞一个挤着一个,饱满洁白,浓香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倏地恍了恍神,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已经穿透几层门户吼了出来:“那小兔崽子呢?死哪去了?!昨晚是不是又没回来?你们一个个的被他灌了什么迷魂药,什么都替那小子瞒着——哪天我做爷爷了是不是也得最后一个知道啊?!”
“怎么会呢老爷,您消消气儿,公子马上,马上就来了。”
刚开始荆苔还没意识过来,几句话后就咂巴出味了,这位说的——仿佛就是自己?绿蜡一跺脚,焦急地坐实了这个猜测:“公子我就说!不是在自己院子里头喝酒就没法发现的!”
荆苔头一回被这样骂,气得发笑。
绿蜡忙乎着把他往门里一推,堂上坐着一位吹胡子瞪眼的男人,看样子正是这位的爹——一直在催的老爷。
荆苔正想着怎么把这声“爹”叫得顺耳些,转眸就看到一位年轻人坐在木椅上,不慌不忙地用白瓷盖拨去浮沫,轻轻地抿了一口,仿佛这些吵闹都与他无关似的。
荆苔一愣,盯着他看了半晌,久到老爷连句“爹”都没等到,气咻咻地一拍桌子,抓了手边的茶杯就往荆苔的方向砸,“呲啦”一声碎在荆苔脚边。他听到绿蜡在他背后小声说:“老爷准头真不错。”
一位中年人忙把荆苔往后拉:“既然都来了老爷就别生气了,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听这声音,刚刚劝老爷的也是这位看着像管家的人物。
“是啊,都是一家人。”喝茶的年轻人笑吟吟地说。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文无。
他放下茶盏,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支着下颌,冲荆苔笑,简直艳色无边,好似咂摸了许久,才玩味似地叫了一声:“……小舅?”说毕自己先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老爷顿时喜笑颜开:“都是一家人,就是要这么亲热才好。”
荆苔:“………………”
亲热你个球!
文无笑道:“小舅站着作甚,一同来坐吧。”
绿蜡极为机灵,又是一推——她今日不知道推了多少回了:“小公子说得是,公子快去。”荆苔见她眼神的意思是:快就着台阶下别给老爷继续生气的机会。
荆苔:“………………”
他轻咳一声,在文无身侧坐下了,很快有人奉上一盏茶。忽然感觉小腿被踢了一下,似乎是文无,便狐疑地看去。
文无状似无意地移动茶盏,特地漏了些茶水下来,他用食指蘸水,在几上一笔一画写了个“白”字,又觑一眼那老爷。
是——姓白?
荆苔点头,依葫芦画瓢,蘸水写了个“你呢”。
文无却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还是没有?
白老爷发话:“乖孙,上次你来这里还小得很,还记得他吗?”
文无听了这“乖孙”觉得怪好玩的,自己就先笑了两声:“还记得一点,小舅……天人之姿。”
什么啊就乱说,荆苔扯了扯嘴角。
白老爷一捋胡须:“若是不论辈分,你们俩也算是差不多年纪,我这小儿都娇惯坏了,整天都不着家,你看看他穿的,雕金镂银……哪里像个正经人家的,又是香包又是……你手上拿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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