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云君、星浮君。”管岫抬起头,用公事公办的声线道,“回去我会闭关。”
“岫——”柳霜怀慌乱道。
“若没有急事,就不要叫我出来了。”管岫闭眼、又睁开。
一局对弈,荆苔心想,一局对弈让柳蜡和青吟的命线绑在一起,还把参光的眼睛都糊弄过去,当年登洲的就是青吟而非柳蜡,那柳蜡这些年在哪里?一直在疏庑么?这个——全然隐没的地方。
甘蕲负手里立在他身侧,忽然道:“小师叔猜,那疏庑里藏着什么?”
“醴霞的尸身……是么?”
甘蕲笑:“我猜也是。”
事已至此,荆苔都能把事情猜得差不多——青吟代替登洲后柳蜡愧疚不已,把醴霞的尸身困在疏庑,自己幻想自己就是青吟,才在那里徘徊不去。他既猜得出来,柳风来自然也猜得出来,这姑娘和柳霜怀的情缘……只能看造化了。
至于那姑娘,想来也是柳蜡想办法送进翥宗的门。
方澜扶着归长羡靠在大树上,半假不假道:“现在没人注意到我们咯!”
“师尊有算到这些么?”方澜问。
“怎么可能。”归长羡单腿曲起,“要是都能算到,那非人力所能及的。只是翥宗这出……实在是没想到有人能瞒过参光的眼睛,呵!”
方澜道:“不知道那青吟是何等人物。”
“什么何等人物。”归长羡漫不经心道,“我看啊,就是羽索君给他儿子专门养的,就是为了这一天,羽索君倒是心思缜密,打算盘也打这么长!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再有能耐也想不到堂堂洞见修士能把自己困死在自家囚笼吧。”
归长羡想到什么,一斜眼睛,看着林檀离开的方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道:“算了,又关我们什么事,早点回雪山养老才是最重要的。”
方澜乖巧点头,觑一眼紊江江面,随即担忧道:“水面一直在上升。”
“是啊——”归长羡叹气,“报上来的《微阳经》,每一年的水面都比前一年的高,也许,世界会迎来一场大洪水也说不定。”
甘蕲忽然闪身窜到荆苔跟前同他面对面地站着。
荆苔不明所以,好半晌甘蕲依然没有要退开的意思,荆苔有点局促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抿抿嘴:“你——”
甘蕲狡黠地一眨眼睛,伸出大拇指摁住荆苔的嘴唇,示意他不要说话。
荆苔:“……”
他不安地动了动,唇上的触感让荆苔不太自在,忽然想起水下的事情,他正胡思乱想,一直没动的甘蕲却慢慢地凑过来,荆苔想退后但被甘蕲另一只手捉住了胳膊。眼看着甘蕲越来越近,荆苔的耳下、腮边都不争气地烧起来,他竭尽全力不直视甘蕲的眼睛,转而盯着那枚亮晶晶的金珠,金珠晃着晃着,光影斑斓。
荆苔微微地喘着气,水浪一波一波地推到岸边,冲得三尺高,又重新落下。
甘蕲挨过来,松开捉着荆苔的手,撩了撩荆苔散下的头发,荆苔陡然屏住呼吸,可以看到对方身后的水浪尖尖,如春笋般可爱,甘蕲倾身而下,吻了吻自己的拇指,恋恋不舍地退开。
荆苔脸红得快要爆开,愣了一愣,旋即一言不发地背过身,死命地揉自己的脸颊和耳垂,甘蕲耐心地等了一会,歪过来体贴道:“别太大力气,会受伤的。”
荆苔踹他一脚,甘蕲没躲。
这时,林檀牵着白虎又走了回来,他的去而复返没有什么好兆头,几乎是在他影子冒出来的一刹那,翥宗的人全部警惕地看过来。
林檀不为所动,柳风来这才看见白虎上躺着一个人。
林檀没理会众人的警惕,只把白虎背上的人拖下来,又扔在地上,接着利落地骑上白虎,扭头就要走,这次看起来是真的不会回头。
柳霜怀远远地吼:“这是谁!”
白虎的脚步一顿,脊背上的林檀回头,看向的却是荆苔的方向,甘蕲捏起手诀,灰雾横在他们俩面前,林檀面无表情,血痕交错的脸上没有丝毫触动,他扬声道:“纤鳞君!”
“有何见教。”荆苔不慌不忙地回道。
“无甚。”林檀摇摇头,接着伸手摸了摸自己幸存的眼睛,“如果要看见什么、要知道什么,只能通过眼睛,眼睛是最重要。”
甫一说完,他拍拍虎头,白虎载着他很快消失了,没有人去追他。
归长羡“嘁”一声:“多稀奇呐,眼睛当然是最重要的,这还用说吗。”
荆苔感觉林檀不是在强调这个,甘蕲撇嘴:“打哑谜,还不如闭嘴。”
归长羡深以为然地点头,接着和柳霜怀、管岫一齐向躺地上的人靠。
这人看身形大概是名男人,浑身脏兮兮的,衣服也都烂了,堪堪能遮住一些躯体,长发打结的打结、打绺的打绺,杂着泥沙混成一团。管岫上前一步,把那人翻个身,那人看模样昏睡得很深,这样也没有反应,面部也是泥,五官都不好辨认,皮肤粗糙,四肢老茧,看上去像个野人。
管岫摸了摸男人的后颈:“有灵骨,是修士。”
柳霜怀一脸悲戚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吸了吸鼻子。
“能看出是哪家的吗?”归长羡在方澜的陪同下走过来。
管岫摇头,翻了翻男修的手:“手上没有兵器的茧子。”
归长羡低头检查,道:“借刀一用。”
“噢。”红眼睛的柳霜怀把秋竹刀递给归长羡。
归长羡同情地瞥他一眼,手起刀落,把男人的指尖割破了,一粒鲜血涌出来,归长羡喊:“小澜,你来。”
“是。”方澜翻掌露出三张字牌,鲜血被吸引过去,陷在三张字牌的正中央,字牌上的一正一反两个字都翻动变换起来,飞快得能在瞬间闪完一本厚厚的典籍。趁这会,归长羡把刀还给柳霜怀,听翻动灵骨的管岫“呀”一声:“这人的灵骨是断的。”
断的?
断了那修为就完全中断了,若是旧伤,可不一定能算出身份,归长羡问道:“旧伤?”
“嗯。”管岫点头,“有点年头了。”
方澜算完收回字牌,灵息缓缓吐出,归长羡道:“算得出来么?”
“不行,修为中断太久了,不过之前的修为应当不低,且……”方澜再次确认了一下,才道,“是翕谷。”
笠水翕谷……正是林漓的门派,如今的谷主是殊青子连烟萝,除林漓外还有一名师弟,叫做阮天暮。
归长羡摸摸下巴:“这可有意思了,赶紧联系殊青子吧。”
半晌后,众人收整好准备沿着河道往回走,离此最近的港口叫“沐华”,倒也不是很远。甘蕲和荆苔走在队伍后面,离抬男人的担架并不怎么远,甘蕲有意无意地会多看两眼,荆苔红着眼睛问:“你有想法么?”
“翕谷前任谷主叫唐牙,号颐微子,和连烟萝一样是用琴的,她曾有一位道侣,小师叔知道么?”甘蕲道。
“知道。”荆苔揉眼睛,“明松青,是用箫的,你怀疑是他?他当年不是跟着一起登洲了么?”
“翕谷也没几个人了,还能是谁,不过让他们自己纠结去吧——小师叔怎么总是揉眼睛,不舒服?”
“有点痒。”荆苔说着,又没忍住地揉了揉。
甘蕲停下脚步,凑近仔细地看了半天。
荆苔推他:“说了别靠这么近。”
甘蕲蹙眉退开:“好像有点红。”
“我都揉了哪能不红。”荆苔说,“应该也没什么事。”
“少揉。”甘蕲严肃道,“揉进去脏东西可怎么得了。”
日落时众人到达港口,那里早有人等着,云艘依次排开。
荆苔和柳风来告辞,要回禹域。
柳风来一愣,而后道:“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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