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离开重刀的阴影,青吟一口吊在嗓子眼的气顿时散个一干二净,不怎么体面地跌坐在地上,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后心的衣服全湿了,虚虚地骂了句脏话。
荆苔后怕地缓了口气,低头发现甘蕲一直注视着自己。
那眼神……
荆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有点吓人,也很迷人,他鸡皮疙瘩被吓得抖了一地,但仍然舍不得把眼神移开,低头看着看着,一时又开始习惯性地神游天外,想起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珊瑚、火焰、珠树、冰窟、洪水……还有长满草的岛屿。
甘蕲看他又开始出神,不满地拍拍荆苔骑在自己身上的大腿。
荆苔一激灵,撑着甘蕲的胸膛站起来,心虚地看向青吟,好在对方还处在劫后余生的庆幸里,没有精力注意他们。
甘蕲爬起来,走近端详重刀,勾勾食指招呼荆苔也过来看。
荆苔“噢”一声,搓搓大腿,走过去。
那把重刀锃亮,一看就是利器,刀身朴实无华,连花纹也没有几条。
“眼生得很。”荆苔说,眼疾手快地卡住甘蕲的手,“别随便碰。”
“下次别为我挡。”甘蕲牛头不对马嘴地说。
荆苔顿时火大,瞪他:“要不是我,你就成靶子了!”
“靶子就靶子。”甘蕲笑,倒也不伸手去碰了,片刻后眯起眼睛,“上面有片叶子。”
“叶子?哪呢?”荆苔凑过去看,果真在刀锋和刀柄的连接处看到一片弯弯的、细长的叶子,模样很眼熟,像是……
“是柳叶。”荆苔说,回头叫青吟,“青道友,你来看看,这把刀你眼熟吗?”
叫了几声,青吟才晕晕乎乎地站起来,远远地勉强看了一眼重刀,旋即摇头:“不认识。”
“是那把么?”甘蕲问。
荆苔知道甘蕲问的是柳蜡的佩刀:“不是,那上面缀了一块五色宝石,所以才叫那个名字。”
“二位道友在说什么?”青吟问。
“没什么。”甘蕲笑,冲荆苔伸一只手,“有没有空香囊?”
“要这个干什么?”荆苔一面说一面已经去摸乾坤袋,顺嘴道,“你的乾坤袋是空的么?怎么什么都找我要。”
甘蕲晃晃乾坤袋,可惜地撇嘴:“就是空的嘛。”
“空的戴着干嘛?”
甘蕲想想,歪头:“好看吧!”
荆苔:“……”
好吧虽然是挺好看的,他摸了半天,摸出一只阵线歪歪扭扭的空香囊出来,看起来有点年头了,旧旧的。荆苔翻过来翻过去地看,纳闷这个丑东西是怎么跑到自己乾坤袋里来的,对着它思索了半天,好半晌后反应过来,立马就要把香囊往回塞:“我没有。”
“我看见了。”甘蕲控诉地皱眉。
两人对峙了一会,荆苔败下阵来:“太丑了。”
“没关系。”甘蕲大度地手,讨糖果似的凑过来。
“真的很丑。”
“我看见了!”甘蕲说,“完全不丑。”
“真的?”荆苔怀疑甘蕲的眼睛突然出了什么毛病,在他双眸前比了“一”,“这是几?”
“一!”甘蕲捉住荆苔的手,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真的,快给我吧!漂亮得很,小师叔,你出世太久了不知道这漂亮的标准也是会变的,一天一个样,现在天下都会觉得这个香囊漂亮。”
“是吗?”荆苔狐疑,但好像确实被甘蕲坚决的语气给说服了,迟迟疑疑地往外递。
甘蕲不给他反悔的机会,把香囊夺过来,当着荆苔的面把一缕头发塞进去,然后系紧,低头挂在腰上,除此之外,他仿佛觉得不满意似的,从他“空空如也”的乾坤袋里摸出一枚小印,和香囊挂在一起。
荆苔警惕地看着那头发和那小印,就是自己刻给甘蕲的孔雀印。
甘蕲满意的欣赏自己的装扮,抬头道:”你怎么不问我那头发是谁的?”
荆苔搓搓脸,眼神一飘,说:“那刀动了!”
甘蕲深有意味地瞧着荆苔,让荆苔感觉他要扑上来似的,但甘蕲并没有扑上去,因为重刀真的动了,它一直在嗡鸣,岩壁的土颤抖着往下滑落,破开一丝裂缝,露出一条新的甬道。
第137章 闭春寒(三)
重刀颤抖得像得了病,还是那种治不好、只能数着日子等死的重症。
荆苔不让甘蕲碰刀,自己却神使鬼差地用指腹迅速地抹了一下,鲜红的血顿时从指腹里流出来,小小的一滴,很快就干涸,凝固成浆糊状。
一股沉重的悲意从刀身上席卷而来,如同一根在泥水里浸泡过的绳索,没等荆苔有意识地逃离就把他捆得严严实实。
头上悬着的弯刀大得能横跨整块大陆,从雪山到大海,从极冷到极深。肃冷的气息像雨季的暴雨倾盆浇下,荆苔恍惚地被淋得一身湿透,寒气钻透四肢百骸,换做其他任何人站在这刀锋之下,怕是都会被压得喘不过气,仿佛自己的头颅早就被挂在刀尖。
这其中会有许多人……但惟独不会是荆苔。
“没有法器能大过天地。”一抔水从肩头滴下,凉如眼泪,爆炸在荆苔的足边,他面朝昏暗的天穹,看着云朵的阴影连接成人间的形状,模糊的面孔成群结队地闪过,他轻轻说,“莫托大,歇着吧。”
那柄弯刀没有动,荆苔也一动不动,直到他看见附着在刀锋上的灵息接二连三地抖动起来,像极了泫然欲泣的姿态,片刻后它们齐齐狂哭,哭声上穷碧落下黄泉,掀开海浪,巨浪滔天。
荆苔下意识闭上双眸,再睁开时,幻境散了,无影无踪。
他踉跄后退两步,倒在甘蕲的怀里。
那个幻境的出现和消散都在瞬息之间,在外人看来,荆苔不过是发了一息的小呆,不足挂齿。甘蕲一手接住荆苔,垂下眼帘,随即狠狠蹙眉,捏手诀召出遂初剑,遂初和它的主人烧着同一腔怒火。
重刀没有应战,三下五除二地破开土壁,利索地冲进那黑黑的新甬道里。
荆苔还晕着,依然撑着把自己从甘蕲的怀里撕出来,然后带着一脑金星连忙追上去,一边跑一边喊:“走啊!”
遂初跟着他一起往前冲,像一尾鲜红的鱼。
青吟完全没看懂发生了什么事,还没来得及表达出自己的疑问,就被面色不虞的甘蕲赶羊似的,只好一起跟着跑。
重刀飞得老快,涌过来的味道很沉,荆苔闻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却还是感到了一些不舒服。
半路上,荆苔气喘吁吁,带着的禹域名牌忽然突兀地闪起来,把他吓一跳。
他一边继续留意重刀的走向,一边分神触碰名牌,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纤鳞君吗?是纤鳞君吗?你和鱼矶君跑哪去了?”
声音之大,荆苔差点耳鸣得打趔趄,他觉得声音有点耳熟,想了想,好像是归长羡。
归长羡接着大声嚷嚷:“算了你们也回答不了我,反正不急,暂时用不着你们,这儿的骨影群是那位紫栴君带来的,现在凝云君、星浮君和他打——。”
然后声音突然截断了。
归长羡话没说完,在临时捏起的假名牌上燃烧的灵火就熄了。
他们依然在使用银箔灯互传消息,林檀和柳家兄弟打起来的一刹那,翥宗的烟雾就断掉了,最后只有禹域和昧洞没有断,他们不知道翥宗发展到了哪一步,自然也不知道林檀狠到直接剜了自己两枚眼珠。
王灼皱眉等归长羡的下文,徐风檐等不及,立马问:“这是他收到了没收到?”
“不知道。”归长羡诚实地答,“应该吧。就是可惜没说完。”
“什么叫应该啊!”徐风檐急得直跺脚,“那他会在哪?都怪那个姓甘的不是好人。”
归长羡眼皮一跳,实在觉得这怪得着实没有道理:“额……不论如何,纤鳞君的人是在翥宗地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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