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叫:“杀了他!爹!你给我杀了他!”
“闾官!”郜听要拦,却被闾濡一掌打翻,直直地撞到石壁上,吐出一口鲜血。
闾濡嘿嘿地笑起来,荆苔将右手的血甩去,沉声喝道:“浮休!”
天穹中一道寒光飞来,自浔洲方向而来,与横玉阵法相抵,阵法动荡不安,如野兽狂吼,不过一息就惨然落败。侍从们本能地察觉到此剑的悍然,飞速退开,惊愕地看他被那个年轻人虚虚握在掌中,剑气环身,浩然似神迹,衬得他超凡脱俗如谪仙。
郜听“呸”一声吐走残血,见此场景,眼中闪过一道笑意,接着他手指点地,好似撤掉了什么法术一般。
荆苔掐着法诀,一扬手,浮休剑从他指尖的方向唰地掠出,同一瞬间,符咒的效用散去,荆苔原本的容貌从烟雾中现出,冷然似玉。闾义果看着这张脸,想起了刚刚被砸掉头的玉佛,反而越加兴奋起来:“爹!我要他的脑袋踢着玩儿!”
闾濡从荆苔拔剑的那一瞬就察觉到不妙,那剑气比他先前所感知的要更为强悍。
早先天下只知剑尊之徒王灼修为不凡,就是那排行二三的梅初与何人斯都各自闯下了一番名声,唯独排行最末的荆苔——师从不知道从哪横空出世的阵符双修,却修了剑——从来不曾下山,默默无闻。闾濡从未把这个人放在眼里,特别是荆苔各方面都只展现出刚进玄心境的修为,自己好歹是逼近洞见境,王灼或许难敌,还能败在荆苔手里么?
——两柄命剑哐当相刺,炸出浩荡灵波。
第67章 隐玉匣(二十三)
逐水亭里几乎没几个人,这些白衣修士不养侍从,事事亲力亲为,眼下一半跑去守水塔,一半去安抚民众。王灼他们进来的时候只见一片冷冷清清,四壁空空,即使是白日,这里也阴冷如泥沼。
亭长代攸伏在由子墨的肩上,他依然未醒,双眉紧簇,好像在做什么噩梦。
卫慕山忙背着代攸往他房里去,边跑边叫:“大师兄!你等等啊!”
他像个小球一样飞快地滚了,玉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王灼叫了一声,她才回神,忙跟了上去。
楼致憋出个轻笑,丝毫不见外地用足尖勾来椅子坐下,又拽了一把给王灼。王灼蹙眉,想说什么,楼致捏着扇子说:“大人,又没有其他人在。”
说毕,他给面子似的把那把椅子摆正了:“喏,快坐快坐,收徒弟才要紧。”
王灼终于还是撩袍坐下,楼致得逞地笑了笑,用扇子点亮了银箔灯,灯火驱逐阴冷,在光芒下,王灼打量小师弟给他相看的未来徒弟。结果这小孩丝毫没有抬头的意思,手缩在袖子里,好像里头有什么稀世珍宝。
“在看什么?”王灼问。
当归立刻移开了目光,有点生涩地装作无事地答:“没什么。”
王灼笑了笑,没太在意,楼致笑着说:“小公子的心都不在这儿呢,王大人这不得好好努力一把?”
当归含羞带怒地瞪了他一眼,楼致丝毫不以为惧,反而“嘶”了一声,做作道:“呀!好吓人!”
“楼大人,别逗他了。”王灼屈指敲了敲扶手,开口,声音沉稳,“我信小师弟的眼光,你必然是个好苗子,如今我只问一句,你愿意不愿意拜我为师?”
当归抬头,他的身形养得不好的细瘦,但并不孱弱,瞳仁漆黑,骨秀神清,眼尾褶皱微微散开,鼻悬玉准,嘴角天生的微微上扬,即使这孩子还没有完全长大,王灼暗暗心惊,也无疑将来会有无数桃花债了。
“我愿意。”当归脆脆地说,“小师叔给我选的路,我信。”
“人家不信你呢。”楼致拱火。
王灼恍若未闻,严肃地对当归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当归,你可懂?”
当归点头:“我会懂的。”
“本应当带你去山上向诸祖磕头,再行拜师,现在既然紧急,即当随机应变,你就敬杯茶,先定下来。”王灼身边露出红色的虚影,很快,一柄火红的长剑乍现,“我叫王灼,灼热的灼,这是我的命剑,泽火。”
“我信他,也信你。”当归说,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他的脑袋低下,额头与地面相碰,三个头,这时卫慕山刚好被玉珑嫌碍事赶出来,端了一壶茶来,忙不迭地默默递到小鬼手边。
当归接过,把茶双手奉与王灼,王灼接过,啜了一口,算是简陋的礼成。
楼致拍了两下掌:“不错,恭喜王大人。”
当归起身,仔细地盯着王灼衣袍上绣好的银鹿,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跃出布料,奔向高在云端的仙闼。
“这是禹域的徽标。”王灼注意到当归的眼神,微笑着说,“是银鹿,鹿衔灵芝。”
当归问:“为什么小师叔不穿这样的衣服?”
荆苔总是穿一身没有装饰的墨绿色衣服,丝毫花样也不见,朴素得要命,当归记得那几个同来的人,还有和新师尊一块过来的人,身上都有银鹿的纹样。
王灼摇头,不欲回答他:“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王灼右手翻转而又一张,一只银鹿慢慢由灵气凝聚成形,低头舔舐前足。当归好奇地看着,王灼挺直了脊背,边写字边说:“我师尊师娘在闭关,山上的事情一般是尤霈师叔管着,你以后该唤师叔祖,在为师和小苔之间你还有二位师叔,梅初与何人斯。”
当归点点头,很听话的样子。
王灼满意地收回眼神,手里的小银鹿衔信,就如当归所想象的那样,跃出王灼的手掌,落地如轻盈仙子,消失在氤氲的天光里。
“为师给你下印。”王灼说,当归别扭地低下头,把后颈展露出来,上面还绑着白布,他自己一圈一圈地解开,露出了还未完全长好的伤口——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得出来原先有多么惨重,一团烂肉罢了。
卫慕山率先抽了一口冷气,即使早有耳闻,他还是很难直面。
王灼也面色沉重,却没说多的,只轻轻把自己的手掌放上去,轻声道:“开始了。”
当归“嗯”了一声,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
王灼屏息运气,灵力自他灵骨之处汇聚,沿着右手臂一路你追我打地钻了下去,在王灼手掌和当归的后颈之间撑开了一个小小的符箓形状,圆形,边缘处纹路纠缠如藤蔓,先形成了一对虬结的鹿角,最后才是一只小小的、完整的小鹿——这就是禹域的师徒印。
从当归伤口里蹦出来血雾,唰地疯狂舞动起来,企图与这灵印相冲。
当归疼得视线模糊,冷汗淋漓,从鼻尖坠下一滴,“啪嗒”打在地上,他咬牙忍着,肩膀颤抖,却硬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丝毫后退的意思。
卫慕山情不自禁地要上前扶一把,楼致用扇子抵住他:“他受得住,你去帮什么倒忙。”
“受得住也不能这样啊。”卫慕山反对,“他才多大。”
楼致反唇相讥:“你也没多大,好生呆着吧。”
王灼都能被楼致拦住,更何况卫慕山,卫慕山只好讪讪放弃,嘟囔:“没见着你有多大啊。”
楼致笑了笑,很无所谓似的:“你知道小鹿为什么刚生下来就能跑了么?”
王灼不为所动地把师徒印狠狠按了下去,瞬间,血奴印跟疯狗似的撕咬起来,和当归的灵骨、血肉撕咬,和王灼的灵力撕咬,和师徒印撕咬,它要把能接触到的一切撕成碎片,一同拉进深渊,沉进血海,从此日日痛苦,不得解脱。
当归颤抖得更加厉害,脊背也挺不住地佝偻下去,觉得血奴印如刺刀在自己身体里肆意来去,要把自己割成无数片肉,骨头也要碎成渣滓。
“疼就叫出来!叫出来!”卫慕山焦急地大吼。
但当归还是硬撑着不出声,思维疼得一片模糊时,他突然想起了小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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