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和暗影同时照进辛从凤王借来的瞳孔中央。
“好吧……小叶子。”辛大笑,“既然你要这么选,那么我会再给这个世界、一次机会。”
“山北有珠树,在山为琅玕,在水为珊瑚。”虚空中,似有人对祂平静回应,“除了天地自身,不再有谁能指点此间。”
“辛,离开吧,我与你,都离开。”
草灵的声音和树灵的声音渐渐趋同,合二为一:“台下者不可上台。”
“不,小叶子。”辛继续笑,无所谓地看着珊瑚刀离祂越来越近,“石头可比什么生灵都要长寿、坚固,千年之后,我会再次登台。”
时间“嘭”一声继续流动,冻结的火苗继续燃烧。
珊瑚刀洞穿凤王的躯体,也钻透了火种化作的岩浆锁,凤王身形摇摇晃晃。
触碰的刹那间,火种全部涌进了珊瑚刀之中,阴阳炉的火潭登时熄灭,只有残晖阵阵、余烟寥寥,带着数千年都不曾见过的湿润和雨气。
湿润?
凤王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羽衣燃烧完毕,它化作一只赤红的凤凰,死前喙部靠近火苗,看上去就像是凤凰衔着烛火一般,没了妖骨,风一吹,它就化作金亮的飞灰,寥寥地散去了。
在运行的时空之外,辛的魂灵从凤王身躯中脱离,隐入珊瑚小刀之中。
珊瑚小刀又化作一株小珊瑚,与阴阳炉合为一体。
沉睡击倒祂的前一瞬,祂听见人间的祝祷声从远方传来,明明那样微小、那样单薄,却又那样巍峨,巫祝的银铃响得如此规律,野兽的嚎叫层出不穷……
闪电降世,炎热退散,倾盆大雨的乌云在天宇聚集和酝酿。
珊瑚刀吸收了火种,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离明孔雀呆愣愣地伏倒,一时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忽然脸颊一凉,孔雀以为是自己在掉眼泪,可“眼泪”越来越多,流到唇边,清凉而没有味道,骤然间孔雀一个激灵,仰起头——
下雨了!!!
清冷的雨滴从天幕飘散,以冷却燃烧的大地。
孔雀想起很多个日日夜夜,火种被困在火潭,仰观昏黄色的晴空,火种问:“什么时候会下雨呢?”
“什么时候会下雨呢?”
就连火种也这么期盼,期盼自己会熄灭,期盼众生会得到安宁。
现在火种的愿望总算实现了,不管是下雨、还是熄灭。
“下雨了。”孔雀手忙脚乱地抱起余温未去的珊瑚刀,护在怀里,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全身都冷嗖嗖的,透骨的寒冷在它的经脉和骨骼里来回穿梭。
孔雀呢喃道:“令君……下雨了啊……”
他维持不住人形,轰然倒地。
硝烟散尽,一只耀金而逐渐黯淡的孔雀紧紧抱着赤红的珊瑚刀,晕倒在火墟的灰烬之中,如同能化作万年琥珀,孔雀在坛前供奉的日日夜夜,都化作火潭熄灭后烟灰飘散的轮廓。
灰烬越来越多,先把孔雀和珊瑚刀掩埋大半,又被雨水一浇,灰烬凝固,像是要进炉子烧铸的陶器。
虚空中撕开一条缝。
猛然间,作废的阴阳炉内萦绕一股浓稠的草木香气,半透明的草灵从缝隙里走出来,叹了口气,低头从僵硬的孔雀身里抠出珊瑚刀。
珊瑚刀在他手里莹莹一亮,转化成一块圆圆的、宝石模样的果实。
草灵抬头,仿佛能看见荆苔和甘蕲似的:“我会把他带回经香阁,之后许多年,他会摒弃火身,化作凡躯。孔雀也会回到妖族的巢穴里,重新破壳,之后诸事,麻烦你们了。”
也不等回应,草灵就转身回了珠树之中,撕开的缝隙完美合拢。
烟尘斗乱,雾起云涌,大雨和着漫天的飞灰,飘扬而下。
大地上每一寸干裂的缝隙都会被填满、每一株枯死的草植都会在下一年得到肥美的泥土、每一具倒地的尸体都会腐烂为泥而非干裂成灰。
曾经的世界一次又一次消失在滚滚洪流之中,但每一次都会有新的、勃发的生命从洪荒角落再次起航。
就像一条旧水的断流会带来一条新水的起发。
第198章 尾声(终)
“他是要我们把这炉子移到眠仙洲去吗?”甘蕲难以置信,指着大殿中央的眩美珊瑚,“还有那个辛?”
荆苔迟疑一会:“好像是这个意思。”
甘蕲摁了摁眉心,咕哝:“老天爷!”
荆苔强打起精神,没有提火种,也没有提孔雀:“这个做完了没准就能回去,没了珊瑚刀,我们没可能在其间穿梭了。”
甘蕲道:“好。”
两人一齐步出炉外,见外间风雨交加,阴云密布中带着一股蘑菇生发、竹笋冒芽、小鱼吐泡泡的含苞待放。
雨滴硕大,清凉而冷冽的气味驱散炎热与干旱,如梦里的一场安宁。
矩海不再沸腾,干涸的小流承接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水,河床湿润柔软,藻荇埋下种子,鱼欢腾地摆动尾巴,妖族张开双臂,巢穴里的一枚蛋在雨水的滋润下裂开,伸出一只浅色的、稚嫩的龙角。
荆苔伸手接住淋漓的雨水:“你说,在这个世界开始前其实是不是有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没有汹涌的水也没有疯狂的火,那个世界里阴阳调和、万物生灵,没有这许许多多的动荡。”
“也许吧。”甘蕲说。
“也许他们都不是因为水才开始修炼的。”
“可也许他们会有另外的麻烦。”甘蕲负手猜想,“也许他们会同类相残、战争不断,也许他们会毫无顾忌地向万物下手。”
荆苔笑了一下:“是啊,什么都有可能。”
甘蕲嫌弃地问:“这大炉子该怎么挪到眠仙洲去?”
荆苔皱着眉头打量阴阳炉,那确实有点太大了,差不多有两三层楼那么高,任是谁怕都扛不起。
“不如踢过去吧。”荆苔随口道。
路过的一只刚生出些微神智的松鼠:“……?”
没想到甘蕲眼睛发亮道:“好主意!”
荆苔:“……”
“我乱讲的。”荆苔说,纳闷道,“你认真的吗?”
松鼠忙叼着松子一溜烟快速地跑离这俩怪人。
甘蕲无辜道:“我认真得很。”
他指着远处的汪洋大海:“矩海其实也很近,小师叔和我把炉子推到海边,到时候没准还能遇到啥鱼愿意帮我们驮过去呢,我们也封它做个神鱼当当。”
荆苔忍不住笑:“说什么瞎话。”
甘蕲做了个鬼脸,转身凝了口气在心口,轰然一掌拍出。
那阴阳炉既已经作废,早在风雨中摇摇欲坠,此刻被甘蕲击中一掌,立即像瘸腿的老人似的倒头栽下,倒没什么烟尘,都被雨给浇得严严实实。
甘蕲又补了几脚,看得荆苔眉心一个劲儿地跳,总算把它像根圆木似的横在坡上,甘蕲仰起头,对荆苔露出一个骄傲的神情,看得荆苔也笑了:“别炫耀了,赶紧。”
“不嘛。”甘蕲说,手掌向上地对荆苔勾勾手掌,“小师叔,你也来。”
荆苔看着他肆意而张扬的笑容动作,心神不禁一动,意识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到了甘蕲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出掌。
只听一道比惊雷还大的动静在天地间响起。
山脉震颤,阴阳炉在沉重的尘土间轰轰隆隆地往下滚,颠颠簸簸、大张旗鼓。
在雨中奔跑的小动物都回过头,古怪地看向声音的来处,更有些胆子大的,欢乐地跟在轱辘轱辘的阴阳炉后,高高兴兴地跟着它跑向矩海。
甘蕲笑得眉眼都飞起来了,笑得荆苔觉得过去的种种苦痛和折磨都在这个笑容里落幕,即便它还存在,也不会影响他们之后的生活。
毕竟……他们的一辈子还有很长。
“这辈子,我是凡人。”荆苔说,“我会尽量陪着你的,多陪一点时间,尽我可能的一切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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