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师兄就笑眯眯地看他咳,也随荆苔的意把他放下来。荆苔这辈子除了师尊,还没有被这么抱过,他假咳了几声,拢拢外袍,道:“多谢。”
“无妨,顺手的事。在下文无。”文无行了个不成模样的礼,“阁下是?”
这个名字稍微让人感到熟悉,仿佛不是第一次听过似的,然而荆苔记性不好,仔细思索还是没能想起来。
这叫文无的家伙长了一副面若桃花的容貌,配着他身上靛蓝的衣袍,仿佛孔雀石嵌在青绿山水上,又撒了一层薄薄金粉,匠人细细磨碎玛瑙和翡翠,只是为了一点细微的点缀。
荆苔想了想,道:“我姓台。”
“青苔的苔?”——是文无的声音。
荆苔心头一拧,余光扫见文无那厮表情淡然,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他心里疑惑,轻轻否决了:“哪有那个姓,是明镜亦非台的台。”
“哦,是这样。”文无神色不变,终于把他呜啊呜啊吐水吐个没完的师弟介绍了,“他是我师弟,江逾白。”
他终于看腻了师弟的笑话,决定施救一把。只一掌上去,江逾白吐出最后一口水,终于缓过精神来,恹恹地点点头。
荆苔也终于想起了赵长生,文无一看他眼神动了动,便道:“那个老头么?我顺手捞过来了。”
他往后一瞥,身后,赵长生也好好地躺在那儿,身边一滩水渍。
渡船早在波澜里毁得不成样子,只余残骸在水上漂,文无应当是拣了快大的,让他们四个人有了安身之地。
“这老头是?”文无问。
“这条河唯一的船夫,赵长生。那条船就是他的。”荆苔答,走了两步过去,低身拍拍赵长生的脸颊,又在他眉心一点,注入了一丝灵力进去。
一息不到,赵长生垂死病中惊坐起,霍地立起来,一个银白色的物件从他的领口处掉出来,他视线逐渐清晰,霎时两眼一湿,憋出一句:“——我没死?等等!我的灯!”
“喏,那儿呢。”文无指指赵长生的右侧,赵长生一摸,果不其然摸到了那盏仿佛永远也不会熄的、挂在船头的灯。
荆苔一顿,没想到文无连这个也顺手捞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没加多问。
江逾白想着恩公说自己姓“台”,身手又看着厉害,不像是没名号的。可他想着来想着去,把天下十四水十六蓂自己知道的人都想了个遍,都没想起有这号人物。
他盯着恩公的背影看,依稀记得睁眼的那一瞬间——早在师兄来之前,那时他脊柱还残存被攻击的闷痛感,金丹甫一下水就为他织了一层保护罩,冰冷的河水里粼粼的波光流动,台前辈伸手捞他,好像一只水妖。
“别盯着人家一直看,多没礼貌。”文无伸手一弹他的眉心。
江逾白也知道自己失了礼数,连忙收回目光,问师兄:“这里……是哪里?”
文无微笑着装聋,荆苔不答,低头瞟了一眼手里的发尖,慢吞吞地烘起头发来。
江逾白只好求助似的,看向还在劫后余生大喘气的赵长生:“赵大哥?”
赵长生一激灵:“别别别看我,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这就是一条河啊,天下河那么多,数都数不尽,我可不知道。”
江逾白疑道:“您不是唯一的船夫吗?”
既然是船夫怎么会不知道这条河的名字?就算是小河,世上拢共十四水,总也知道上流或者下流叫什么吧。
江逾白感到奇怪,想问下去,肩膀却被文无轻轻一拨,道:“多嘴。”
莫名其妙!这不是正常人应该想要知道的事情吗?
江逾白张嘴想刺文无几句,又想起自己说不过这位,霎时瘪了气,蔫蔫地垂坐在那。
荆苔只觉得文无让人心烦,他的目光从江逾白衣沿的绣纹上流过,不经意似地问:“你们是?”
没等文无开口——当然,他好像也没有阻拦的意思。江逾白已经自己抖落了个干干净净。
这少年师承禹域玉澧君,据他所说,原本是在劬冢随师门认剑,不知拐进了哪个旮旯角的狗屁阵,睁眼就到了这儿,差点淹死,身后还有个庞然大物追着他一个劲儿的拱,把他半条命挤得只剩一点点。
如今天下尚水,带有水的,都是好名姓,荆苔点点头:“不错的姓氏……玉澧君,何人斯么?”
“正是我家师尊!”江逾白听他直呼师尊起名也没计较,只是眼睛一亮,“您知道师尊?”
荆苔没回答,看向文无:“你也是何人斯的徒弟?”
“诶他不——”江逾白积极回答,忽然这木块儿又是一颠簸,颠得他直接单膝狠狠跪了下去,“扑通”一声仿佛在敲鼓。
“哎呀师弟可要站稳一点,行这么大礼啊。”文无右手食指尖还冒着残余的灵气,他假模假样地单手把江逾白搀起来,却反问荆苔,“怎么?看着不像么?”
“……”荆苔看了一眼泪汪汪的江逾白,“看着不像。”
文无把江逾白扶得差不多就撒手不管了,一时失力的江逾白差点儿没栽第二回,好在于心不忍的荆苔托了他一把,完成任务后又飞快地缩回手。
江逾白简直要哭,废物也不带这么不招人待见的啊。
“看来小师叔很了解玉澧君。”文无道,“您说得不错,我并非玉澧君的弟子,我的师尊,是尊主炬明君。”
荆苔发了一会愣,不知在想些什么。恍惚间,好似有人近身,荆苔猛地醒转,一掌已经送了出去——文无不知何时走到他跟前,靠得极近,半肘而已,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
荆苔收回掌势已是来不及,只好偏离角度,打到水面上,扔了个炮仗似的,水花迸裂,又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缩在最边上的赵长生浇了一身水。
赵长生一脸呆滞,实在没想明白是怎么殃及池鱼的,哭丧着脸:“……我是招谁惹谁了这是?”
他第一通被浇后就卸了蓑衣斗笠,眼下好像在水里搅了几个来回的抹布。
文无眨眨眼睛装无辜:“别看我。”
荆苔:“……”
“您想起了我……我师尊?”文无丝毫不在意自己差点儿被打,不计前嫌地继续问,随他的动作又是一阵连续的声响,脆生生的像小孩的笑。
荆苔捻一张咒出来,隔空打在赵长生身上替他烘衣,口里道:“没有。”
文无了然地点点头,微微一笑,不质疑,但也没有相信的意思。
江逾白凑过来问:“您和我们师尊相熟么?”
“不熟。”荆苔把江逾白的脸蛋推开,“上一回见面三十多年前了,赵长生,我们回去吧。”
江逾白诧然:“三十多年前!!原来您是前辈!”
“诶诶。”赵长生习惯性地应下,又习惯性地找船桨,双手摸了个空,倏地缓过神,爱莫能助:“这已经不是我的船了。”
荆苔:“……”
习惯了都忘了这茬。
文无很煞风景地轻笑一声,两手相搭,掐了一个灰色的诀,灵阵从他虎口处铮地显形,迅速扩大,把整块儿板都包了进去。
“不向前?”他问荆苔。
闻言,赵长生的瞳孔抖了一抖,好像十分惧怕的样子,荆苔摇摇头:“不向前了,掉头回去。”
法诀引船比赵长生撑的快了好几倍不止,江上风刮得他一阵爽快,赵长生越往回越觉得心里踏实,加上荆苔给他贴的烘衣咒,感觉那骚扰他一天都没能弄干净的水逐渐流干了,一身十分爽快,忍不住道:“小哥,你这功夫,咱能学吗?”
荆苔看他一眼,赵长生眼神热切:“要是能这样,我就不用天天穿着湿衣服了,你可不知道,这里天天下雨。”
江逾白闻言疑道:“啊不可……”
荆苔道:“能学,但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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