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懋放下手中的书,点点头“嗯”了一声,将一杯热茶推到对面:“驱驱寒气。”
颜沧没喝,不太放心地道:“相爷,您说过不会伤到云非公子的。这事是太岁头上动土,天子影卫查起来……”
颜懋撩起眼皮,淡淡打断他的话:“放心,教训他已经吃过了。至于其他的,我心里有数。”
颜懋拾起书翻了两页,抬眼又问道:“对了,御前侍墨回宫了吗?”
颜沧点头:“回了,他今日当值,一大早就从宫外回去了。”
颜懋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突然说道:“明天大长公主寿辰,你说御前侍墨会跟陛下一起去吗?”
不等颜沧回应,他就自问自答道:“我猜会,所以说不定明天会有意思得多。”
……
靖章宫,敬诚殿。
楚珩踏进书房,凌烨果然在里头等他。见他回来,凌烨起身从御案后绕过来,将手炉递给他,又包住他的手捂了捂,果然冰凉一片,不禁抱怨道:“干嘛不昨晚上回来,也省得早上露水寒气重,还要受冻。”
楚珩笑道:“陛下,您让臣拿休沐日还债,一个月只准出宫一天,现在连夜都不让过了?”
凌烨闻言便笑,挥手命内侍传膳。
他拉着楚珩走到桌旁坐下,说道:“明天腊月十八,是长宁大长公主寿辰。当年母后崩逝后,长宁姑母照拂我良多,是皇室里我最敬重的长辈。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吧,好带你见见她。”
第91章 沈黛
长宁大长公主府坐落在皇城东南面,与内城郭相毗邻,占地广阔,是先帝在世时特命工部为长姐修建的府邸,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精致而华丽。
先帝在时,长宁大长公主与成德皇后顾徽音交好,和继后钟氏却多有龃龉,互不对付。后来先帝驾崩,新皇年少,钟氏作为太后临朝称制,成了大胤九州真正的掌权者,大长公主府一度门庭冷落,少有人来。
如今时势移转,九州换了新天地,长宁大长公主是陛下十分敬重的长辈,她的寿辰多的是想来送礼的人。更何况,年年腊月十八,陛下都会亲自驾临大长公主府为姑母祝寿,从龙潜时就是这样,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惯例了。
从前有太后和齐王在,没多少人会真正在意这个惯例,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两年眼看皇帝座下江山渐稳,后宫却依旧空空荡荡,满朝文武将心思动到这上头的委实不在少数。无奈皇帝对此总是闭口不谈,大臣们没办法,就把主意打到了皇族的宗亲长辈这里。
长宁大长公主素来挂心陛下的婚事,她是陛下嫡亲的姑母,她的意见陛下多少总会听两句。是以每逢大长公主府的宴会,帝都各大高门望族的夫人总是会不约而同地领着自家适龄的姑娘前往,尤以寿辰这日最甚。从走廊这头远远地望过去,整座园子里红飞翠舞,百花齐放,比之冬节会也不遑多让,这算是大长公主府的宴会上惯有的一道靓丽风景线了。
但今日却意外地有些不同。
来与宴的贵女仍然打扮得花枝招展,但却没像以往那样在园子里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折花扶柳,围着大长公主打转,反而其中不少人都坐到了赏花的席位上,目光时不时地就汇聚在一块儿,朝右前方望去。
右席首座的少女着一身湘妃色缕金挑线裙,芙蓉如面,秀丽容华,面对四周无数打量的目光,依旧坐得脊背挺直,仪态高雅从容端方。
她姓沈名黛,是堰鹤沈氏的嫡长女,父亲是当朝文信侯沈文德,祖父乃集贤殿大学士、太傅沈良及,称得上世德钟祥,秀毓名门。
但若只是这样,还不足以引起在场这么多高门贵女的注意。这些世家小姐们汇聚到此处,所思所想不言而喻,求的就是大长公主的一句“媒妁之言”。
而沈黛与她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有“父母之命”——
天和十三年,先帝病重,彼时还是少年的太子凌烨,将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帝国新的主人。
先帝为他选定了三位才能卓越、忠诚可靠的辅政大臣,除此之外,先帝在临终前,还为新皇设了另一重保障。
他从十六世家适龄的贵女名册中指了两个人,作为新皇成年后,皇后与贵妃的首要人选。
其中一个是北境顾氏的大小姐顾柔则,另一个,便是今日坐在这里的文信侯嫡长女沈黛。
只是新皇那时年少,和大胤祖制规定的天子大婚之龄尚有几年差距,先帝出于时间的考量,并未下过明旨,怕的是世事易变,形势易改。
由此也为许多人许多事留下了可操控的余地——
宣熙四年,天子大婚之期来临,太后极力阻挠。恰逢沈太傅发妻病殁,沈黛为祖母服丧;而不久之后,北境乱事起,朔州总督顾崇山在齐王的暗中动作下,“意外”战死,顾氏阖族守孝。那一年,太后最终以先帝留有遗命为由,如愿推迟了天子大婚。
宣熙七年冬,已经夺回天子权柄的皇帝册立长子清晏为大胤储君,面对朝堂上渐起的选秀呼声,皇帝以太子年幼为由,始终表示拒绝;甚至对一些大臣们口中的“先帝遗命”,也不置可否。
而不久之后,先帝遗命中皇后的首要人选——北境顾氏的大小姐顾柔则突然开始高调议亲,皇帝以表兄的名义许诺了赐婚恩典,等同于变相否定了先帝遗命的存在。
可现如今,一直安居庆州的文信侯嫡长女沈黛突然来到了帝都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长宁大长公主祝寿,并且坐到了贵女席位的首座。
用意不言而喻。
这同冬节会时坊间传言的选妃不一样,这次是真有沈黛这个“准贵妃”、甚至是“准皇后”的人选坐在这里。
今日陛下定会驾临,而顾柔则不曾与宴,沈黛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所有人瞩目的唯一焦点。
*
彼时寿宴的主人长宁大长公主却有些头痛。
若在往常,沈黛的到来,她不知会有多高兴。但千秋朝宴那日,皇帝亲口说他有了心上人,以大长公主对侄子的了解,那必是动了真心了。
大长公主并不很在意这些姑娘们的家族势力,她所思所想不过是找个妥帖的人,可以陪在皇帝身边,好让他不总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现在皇帝有了自己的选择,只要他喜欢,即便那是个男人,大长公主也不打算多加阻拦,她不认为这会碍着九州江山社稷稳定,她相信凌烨的能力,也愿意尊重他的决定。
所以对于沈黛——
长宁大长公主和几位诰命夫人相携而来,围坐在园子的姑娘们纷纷起身行礼。走在大长公主身边的便是文信侯夫人林氏,沈黛的母亲。
她招招手示意沈黛过来,笑盈盈地道:“这便是臣妇家里的大丫头,这些年一直待在庆州,不曾有机会拜见公主。今日公主寿辰,这丫头可算是有幸得见您。”
沈黛稳稳当当走上前福身,垂下眉目任由打量。
几位诰命夫人都知道这场拜见的用意,毕竟人家是先帝遗命指定的“准贵妃”,当下便开始夸了起来。
果不其然,大长公主拉住沈黛的手,看着这姑娘的眉眼仪态,频频点头,赞了几句后便问道:“这姑娘模样生得这样好,家里可有安排?”
林氏笑道:“还不曾呢。”
依照众人所想,大长公主接下来就该说保媒的话了,对象不用提,自然是皇帝。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大长公主先对林氏说:“我懂你们当父母的心思,这闺女这样好,是我也愿意多留两年。”
她拍了拍沈黛的手,笑眯眯地道:“不过好姑娘,这事你听我的,今儿我这园子里来的都是咱们大胤九州年轻俊朗的公子哥,你们年轻人聚在一处玩一玩,不用不好意思,以咱们的家世模样,看上谁,是那小子的福气呢。”
话音一落,几位夫人俱是一愣。
林氏瞳孔紧缩,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就连沈黛自己也低着头攥紧了手心。
正在此时,远处有名内侍疾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到了大长公主面前,高声禀道:“公主,圣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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