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让我失望。只是阿月,你要知道,无论明远,还是我跟你师娘,抑或者外面正在等你的人,都不希望你囿于过去。那不是你的错,是明远的解脱。”
楚珩沉默良久,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砸落在地上,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他早该明白的,不管燕折翡是谁,与妫海明远有多相像,小师叔都已经死在漓山天霜台前了。
……
叶见微一个时辰后才从房里走出来,见凌烨仍在门外,眉眼间写着明晃晃的担忧,他暗自在心里点点头,对凌烨道:“他没大碍了,只是终归伤了元气,还要调养一段时日。”
几日以来悬着的心在此刻才真正放松下来,凌烨颔首说:“境主辛苦。”
“不敢,陛下言重了,阿月是我徒弟,称不上辛苦。”叶见微摇了摇头,直截了当,“但他此番确实伤得厉害,我再晚来几日,恐怕就不是这个光景了。”
凌烨听言皱了皱眉。
叶见微摇头道:“他自小就是这样,也不知道这性子随了谁,平日里倒是有几分娇气,碰一下都要委屈半天,可若是真的有什么,反倒自己忍着,不会说了。”
凌烨想起昨晚楚珩一见着他,就先跟他喊疼,撒娇要抱抱,现在看来大概也是带着遮掩伤势的想法去的。
凌烨垂了下眼帘。
“阿月在漓山鹿水陵园受伤,我这个做师父的责无旁贷。燕折翡的事,我会去处理,不敢烦扰陛下。”叶见微说道。
皇帝唇角的笑淡了下来,对上叶见微的目光,他默了片刻,微一点头算是应了。
叶见微:“谢陛下。”
两个人很快略过此事,叶见微转而道:“星珲是不是也跟着陛下来了?”
凌烨点点头:“他在侧院。”
叶见微便跟凌烨请辞,临行前道:“陛下,星珲被我宠坏了,在漓山就不安分,想必到了帝都也没少惹事,给陛下添了不少麻烦。我把他送来帝都,也是想让他在御前磨砺心性,长长见识,若是有什么要他去做的,陛下也无须顾忌太多。”
话里含义不言而喻,叶见微说完便往侧院的方向去。
彼时侧院里,少主还不知道他爹来了的事。这几天他们夜以继日快马赶路,连着没敢合眼。事态紧急,路上倒没觉得有什么,但等见到安然无碍的楚珩,心里的弦松了下来,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他回房就把自己摔在床上,钻进他债主的怀里,睡得天昏地暗。
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但却还是腰酸腿软,睡了一夜也没能消解连夜纵马带来的不适。
苏朗先起床去膳房给他找吃的了,外面春光正好,星珲不想在房里闷着,便挪着步子朝院子里的躺椅走去。
然后就在院中撞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好巧不巧,叶见微过来的时候,离得老远,就先看到苏朗从侧院房里出来,他还尚且来不及反应是怎么一回事,然后踏进院子就碰到了一脸倦色、扶着腰的儿子从房里一步一挪地出来。
“……”
叶见微脸上的表情当即就变得一言难尽了。
就在上个月,一叶孤城开始流传一册新的话本子,写的不是旁人,正是漓山少主叶星珲和颖国公嫡次子苏朗。这书叶见微也看过,当时还没当回事,想着膝下已经出了一个逆子了,总不能扎堆出吧?而且星珲去帝都的时候都跟他保证了,一定带个标志贤惠的儿媳妇回来,但是眼下……生米都煮成熟饭了!熟得不能再熟了!
星珲乍看到他爹,明显地怔了怔,半晌才反应过来,“阿爹?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你说呢?”叶见微上上下下扫了星珲几眼,脸色可谓黑如锅底,他伸手怒指着星珲,痛心疾首地问:“你和那个苏朗是怎么回事?”
“……啊?”星珲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他爹怎么知道的……
叶见微看他脸上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的儿子已经给别人当儿媳妇去了!
心里悲愤的怒火蹭蹭地往上冒,叶见微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星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骂起。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不见心为净,他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走,就要忍不住违背原则在外面大庭广众之下揍儿子了:“书都写到藏书阁去了!你……算了,你别在这说了,我现在不想听,等过段时间你自己回漓山跟我好好解释,也想想怎么跟你娘交待!还儿媳妇呢,屁!”
他一甩袖子,白了星珲好几眼,趁苏朗回来之前恨恨地走了——他怕他见着苏朗忍不住动手,连着一块揍。
叶见微出来时正好碰到了在园子里散步的叶书离,叶书离朝他行了一礼,脸上挂着乖巧从容的笑:“师伯,过几天,我想去宜山书院拜访一段时日,不知道……”
他们三个里,就剩眼前这个最顺眼了,知道出事的时候给他传信,在风月之事上一看就很有度,哪像那两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结果转头就让人拐跑的逆子!也不知道他这些年的教诲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一个两个全被压,丢人都从漓山丢到帝都了!
叶见微勉强收敛了悲愤的情绪,不等叶书离说完便点头答应,慈祥道:“去书院有什么不行的?书院好,书院底蕴深厚,多有我们漓山不及之处,去那里学学没什么不好的。我回去和你爹娘说,你路上小心,尽可多待些时日,不必急着回来。”
叶书离应声称是,心情愉快地目送东都境主远去了。
……
彼时园子的另一端,正院内,凌烨面沉如水地朝房内走去,方才看叶见微见到楚珩明显变了的脸色时,凌烨就知道楚珩定然伤得不轻,没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他就是太纵着他了,平日里万事都由着他,才惯得他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说实话。若早知他会一个人跑来鹿水把自己弄得一身是伤,还不如当日夜宴后就直言戳破,然后锁起来关着,哪都不许去。
凌烨挥退侍立的影卫,抬脚走了进去,反手关上房门。
楚珩站在里面,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换衣衫的手不自觉地一抖,下意识地垂了眸子,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方才叶见微与凌烨在门外的对话他都听到了,隐瞒伤势的事,陛下肯定要跟他算账的,眼前这般神色显然是生气了。
楚珩咽了咽口水,犹豫片刻还是抬起眼睛,“陛下,我错……”
凌烨没有等他说完,拿起绢帕轻按住他嘴角,帮他拭净血迹。他换下来的衣衫前襟也沾了调息时吐的血。凌烨目光扫过,将手里的帕子扔到一边,说:“东君是瞒朕瞒成习惯了吗?”
不像质问,更不是责骂,凌烨语气很平淡,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楚珩的心一下子慌乱起来,他看见,凌烨的眼眶红了。
“你师父不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实话?”
“重九,我……”楚珩慌了神,伸手想要抱他。
但凌烨后退一步,避开了。
第179章 还敢
两天下来,楚珩坐立难安。
凌烨真的生他的气了。
虽然用膳的时候,还是会给他盛汤夹菜,且顿顿膳食都是清淡滋补兼他爱吃的——但楚珩毫不怀疑,这是他内伤初愈尚需调养的缘故,凌烨在这些事上一贯悉心,今次也不例外。
问题在于,他们两个以往生气,都是闹脾气耍小性吃飞醋,亲两口对方哄哄,闹腾一顿就好了。这次却不一样,无论楚珩怎么认错,凌烨都只是神情淡淡地听着,脸上读不出情绪,置若未闻。楚珩却知道他越是生气,就越是喜怒不形于色。这两年凌烨积威日重,陛下圣心有怏,整个园子所有人都绷紧了弦,就连苏朗也不敢随意在跟前晃了。
楚珩倒不怕陛下发火,但陛下不理他了。这两天他亲凌烨,凌烨就偏过脸,不给他碰唇。他伸手抱,凌烨也不回应,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背对着他侧过身去。
楚珩十分煎熬,他欺瞒在先,这是他应尝的苦果。虽然他知道凌烨再气也不舍得对他怎么样,但这样的时间越长,楚珩就越是愁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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