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候在前门殿阶下,敬诚殿前值守的禁军侍卫们就看着殿门打开,陛下迈步走了出来,身旁跟着……换了一身衣服的御前侍墨?
更确切的说,是楚珩穿回了东君贯常的素色锦衣,手里还拎着半截银质面具,神色间有几分愁绪,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陛下却面带笑意,一边走,一边说着“没事”、“他一向乖”云云,好似在安抚东君什么。
两个人很快下了汉白玉阶,殿前侍卫们的目光悄悄跟着转过去,只见走到车驾前,东君忽然伸手拉住陛下的袖子,轻轻晃了两下,而后说了些什么——就好像是在……撒娇?
陛下展颜笑了起来,点点头似应下了,然后十分自然地握住东君的手,两个人相携上了御驾。
这一幕映入殿前侍卫们的眼帘,众人看着,一时间只觉得格外和谐,谁都没有悟出不对,只是隐约间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
御驾驶进毓正宫,临下车前,楚珩拿着面具,拽了凌烨一下,不忘叮嘱道:“等会别忘了帮我啊,说好了的。”
凌烨忍着笑点点头,先下了车。
时至午正,大白团子已经下了上午的文课,从皇太子读书的大善殿回来了。团子今年已满六岁,按制,是要行储君尊仪的年龄了,上敬皇父,下慑群臣。凌烨虽疼他,规矩却也要立起来了。
因皇帝驾临,团子下了学没有去燕居的朝晖殿,到了前面的崇政殿来,随行的还有景行。
去年清和长公主在陛下的首肯下,将侍主不敬的姜氏驸马休离,带着膝下独子景行回了京。两只团子差不多大的年纪,表兄弟很是投缘,很快玩到了一起,启蒙读书也在一处。而今敬王谋反,潋滟姜氏是中坚党羽,景行虽改随母姓,蒙恩入了皇族玉牒,身份上难免还是有些敏感。于是不久前,凌烨又下旨赐了他宗室爵位,待及冠后正式承爵。正过身份,与逆党父族彻底划开了界限,也让清和长公主一颗悬心总算落了地。
眼下清晏和景行被东君女官带着,都到了崇政殿前等候圣驾。凌烨还没有给两只团子选伴读,待内乱平定,这些事也该操办起来了。
初秋天热,团子们都在大殿前月台上等着,楚珩戴上了标志性的面具,东君甫一出现在视野里,大白团子乌圆圆的眼睛都看直了。
好在还记得先给父皇请安,囫囵行了个礼,不等凌烨叫起,就从地上蹦了起来,眉欢眼笑,小鸟一样欢呼着扑进了楚珩怀里,仰着头先过唤人,又拽着袖子说:“抱抱——”
楚珩前些时日去昌州,许久未见大白团子了,闻言也弯了眉眼,将他捞了起来。
他抱着团子往殿里走,经过满脸好奇的景行时,又揉了一把景行的头,把“第一次”见面,还不清楚这是谁的景行弄得懵懵的,看看他,又疑惑地望向皇帝舅舅。
凌烨轻笑着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示意景行看好戏,牵起他的手,跟着前面两人一起进了殿里。
大白团子环着楚珩的脖颈,跟他的“东君叔叔”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楚珩一边走,一边点头应着他,团子很黏人,到了坐榻上也蹭着楚珩不撒手。
过一会儿又望着楚珩左看右看,仿佛在确认一般地道:“东君叔叔真的来了啊,前几天听姑姑说过,还以为没有。”
凌烨下了令没让东宫的人多说,清晏至今还不知道楚珩就是“东君叔叔”的事。
楚珩扬唇笑了笑,略略心虚,点点头说:“当然来了,这不都在抱着你了吗?”
声音格外熟悉,和师父很像,清晏疑惑地歪了一下头,但没有多想,天真地继续问道:“那东君叔叔还会走吗?要是不走的话,阿晏想学剑。”
大胤虽也重文治,但是以武立国,天潢贵胄世家子弟都是文武兼全,皇太子六岁读书后,上午习文午后修武。清晏如今也到了入门武道的时候,从前启蒙,楚珩空暇时只教了他习字念书,在武学上就让他和东宫属官练练体魄、打打基础。那会儿恰好楚珩还没和凌烨坦白身份,心里本也是打算等清晏六岁后入门再正式指点的。
闻言,楚珩看着大白团子眼巴巴望向自己的目光,心里由衷地生出了欺骗小孩子的愧疚。
他当然不走,当然会教。
只是——
楚珩求助地看了凌烨一眼,后者正垂眸和景行吃葡萄,好似全然未曾注意这里。好嘛,楚珩立刻就知道凌烨这是看热闹来了。
他回过头,再度迎上大白团子的目光,点点头说:“怎么会走呢?不是一直都在吗?”
“呃?”清晏听到了不走,兴高采烈之余,又有些困惑,有点不解地望着他,“一直在?”
楚珩伸手揉了一下他圆圆的脑袋,抬手将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清晏格外熟悉的脸。
清晏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楚珩,他好久没见到师父了,想念得紧,下意识地高兴起来,第一反应便是往楚珩怀里拱了拱,蹭完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疑惑地“嗯”了一声,仰起脸问:“为什么戴面具呀,怎么穿着东君叔叔的衣服?师父回来了,东君叔叔没来吗?”
楚珩一时间被大白团子问住了。
他有点不敢看清晏乌黑纯真的眼睛,调开视线默了片刻,才做好准备,转回头看着他,慢慢答道:“因为,师父就是东君叔叔啊。”
大白团子懵了懵,“……师父怎么骗阿晏呢?师父怎么会是,嗯……东君叔叔……”
“没骗阿晏,”楚珩摸摸团子的头,“真的是。”他想了想,又道,“我们在京郊见过,赫兰拓,那个大黑个子拿着刀欺负人,我把他打跑了。你穿着白绒绒的小斗篷,拿了一颗糖让我抱抱……”
确实是这样……和东君叔叔的每一件事,清晏都回忆过很多遍,记得很清楚,他看着面前的楚珩,忽然瘪瘪嘴巴,呜咽着掉下了金豆豆,“骗人……”
楚珩顿时手足无措,清晏一向乖巧听话,凌烨又宠着他,很少有哭的时候,偶尔的几次掉眼泪也是因为犯了错,向父皇反省,怕父皇责骂。现下这委屈的样子,实在难得一见。
楚珩心揪成一团,马上将他抱在怀里摸摸头哄了哄,可是大白团子这次是真委屈了,眼泪不仅没停,还掉得更凶了,哭得直打嗝。景行见状也跑了过来,揉揉团子。楚珩心疼不已,连忙认错说是自己不对,一面又手忙脚乱地拍着清晏的背,抬头皱着眉喊凌烨过来帮忙。
再看热闹皇后就要生气了,陛下不敢再坐着了,走过来拍拍清晏的头,好笑道:“哭什么,东君叔叔一直在你身边,不好吗?”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立刻就知道父皇也不告诉他!
清晏窝在楚珩怀里,哭得更厉害了,“呜……父皇也骗人!”
凌烨十分无辜,辩解道:“朕哪里骗你……”
“好好好,”不等凌烨说完,楚珩就应下了,转移矛盾道,“帮你打他!”
说着就在凌烨身上轻拍了一下,陛下茫然,不大乐意了,“怎么打我,不是该……”见皇后飞来眼刀,又立刻住了嘴,行吧,替皇后挨打,没什么。
陛下又从荷囊里摸了两块酥糖,给景行一块,另一块递到了呜呜咽咽的大白团子面前。可这回,大白团子是真生气了,看了眼酥糖接过来,哭声停了一下,就又继续了。
楚珩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温声哄道:“用过午膳再给一个冰甜碗吃,好了嘛?”
“呜——”清晏哭得一抽一抽的,眼眶红红,闻言看向父皇。
凌烨无奈又好笑,点了点头,允准了。
这才渐渐止住了,清晏打了几个哭嗝,张嘴吃了楚珩喂过来的酥糖,靠在楚珩怀里看着他。
楚珩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湿帕子,替他擦了擦小脸,对上他有点委屈的目光,弯唇笑了起来,揉揉他的头说:“是我不好,不该骗阿晏,我错了,阿晏别哭了好不好?以后都不走了,东君师父一直在这,教你习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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