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雪里一张张的翻过去,这些年轻人她全都有印象,一眼便知深浅,没什么异样。手里的画像只剩下了最后一张——
“楚珩。”
镜雪里说,她收回手上力道,缓步走到楚珩身前,抬眸看向这个年轻人,眼中的打量之意丝毫不加掩饰。
楚珩心神紧绷,外表依旧从容镇定,他脸上露出点惊讶,而后轻轻颔首,说道:“原来是国师,晚辈楚珩,失礼了,敢问国师可有指教?”
镜雪里目光如炬,抿唇盯着楚珩不语。
楚珩坦然与她回视,面上不动声色,心却越来越沉。
良久之后,镜雪里忽然偏过头轻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道:“指教谈不上,只是乍见到这么俊俏的小美人,忍不住凑近些看看,你不介意吧?”
楚珩容色一寒,声音顿时淡下来:“国师说笑了,若没什么事,晚辈就先告退去前头了。”
话音一落,楚珩再次颔首致礼,转过身步伐从容地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镜雪里这回并未阻拦,她犹自看着楚珩的背影,状似遗憾地道:“生气了?唉,那天我在明正武馆就曾说过,你骨相极佳,定是个美人,当真不该总戴着张面具,白白浪费了这张脸。”
楚珩心头倏然一跳,眉头重重地拧了拧,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神色:“国师在说什么?”
镜雪里定睛望着楚珩,不得不说,他伪装的语言神态堪称无懈可击。如若不是腊月十六在长街上察觉到了那抹大乘境的气息,就算镜雪里今日见到楚珩,在没有过多接触的情况下,多半也只会误认为他是个压境的宗师级人物——大约与凌启相当。
“你真的很强。”镜雪里知道楚珩听得懂,她认真道,“我执掌南隰巫星海,也拜访过大胤的许多武道宗门,见过无数被称为‘天才’的人物,他们各有各的超群绝类,但是跟你这个真正的天才比起来,差得实在太多了。在今日没有亲眼见到之前,纵使阅历如我,也不敢相信你会这么年轻。”
楚珩仍然没有应答,皱了皱眉,困惑道:“国师的话,晚辈有些听不懂……”
镜雪里展眉轻笑,无形的真气笼罩住整条回廊,对外隔绝此间的一切声音。她注视着楚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姬无月,漓山不会有第三位大乘境,腊月十六马车里的那位只能是你。”
楚珩的心跳旋即漏了几拍,但直到现在,他仍然不能确定镜雪里是不是在谎诈。他像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国师是在说我大师兄?但他早已经离开帝都了,您有事找他?”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无比自然,落在镜雪里眼里毫无破绽,一点不像是在演戏,仿佛真的听不懂镜雪里的意思。
这让镜雪里笃定的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丝怀疑,她迟迟不语。
难道那天弄错了?
楚珩又重复了一遍:“国师?”
良晌,镜雪里忽然勾了勾唇,似笑非笑道:“我跟你打个赌如何?”
楚珩心神一紧,屏息看着她。
镜雪里漫不经心地抬起手,一只幽蓝色的大翅蝴蝶翩跹落在她指尖。寒冬腊月的天,帝都不会有蝴蝶,这是巫星海的蛊。
镜雪里缓缓说:“赌你师娘听不听得懂我的话。”
楚珩眉心狠狠跳了跳,目光陡然转寒,几乎是一刹那间,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凛冽起来。
他赌不起,怎么都是输。
镜雪里不是在开玩笑,楚珩可以确信,如果自己再说一句“不懂”,这位行事随心的大国师真的会对穆熙云用控心咒来问话。除了东君,没人拦得住她。
要么不要身份,要么不管师娘。
楚珩冷声说:“你敢。”
意料之中的选择,镜雪里如愿以偿得到了答案。她定定地看着楚珩,眉梢微挑,盈盈欲笑道:“我读过大胤律,大乘境非请旨不入帝都。你说你来这儿就算了,你自己不说没人会知道,可你居然还在你们陛下身边当起了职,御前侍墨是吧?姬无月,到底是我敢,还是你更敢?”
楚珩攥紧手心,一瞬间脸上寒意更盛,眸子里的杀机几乎收敛不住,漠然看着她不语。
镜雪里翘了翘指尖,蝴蝶振翅飞回袖子里,她朝楚珩笑道:“其实我并不想与你过不去,当年在玉鸾山伤了你师娘,是我们家钭淑不对,今天你的事就当我不知道,我们一笔勾销如何?”
“不可能。”
楚珩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转身就走。
镜雪里未再阻拦,她凝眸看着楚珩的背影,兴致盎然地挑了挑唇。
*
楚珩走到宴园正厅,正好在外门口遇到了文信侯世子沈英柏。两个人点头打过招呼,楚珩刚要抬脚进去,就听沈英柏在背后叫住了他。
“楚公子,陛下这会儿似乎龙颜不悦,你确定要现在进去面圣吗?”
楚珩皱了皱眉,适才遇上镜雪里,他这会心情很差,实在没闲情逸致再和沈英柏寒暄打机锋,他回过身愁声道:“多谢世子提醒,只是陛下召我,实在不敢耽搁,不然……”
剩下的话楚珩没说,只歉意地朝沈英柏笑笑,转身走了进去。
沈英柏留在原地,凝视着楚珩脚步不停地踏进正厅,他想起方才自家侍女过来传的几句话,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正厅里,凌烨见楚珩从外面走进来,侧头对凌祺然道:“行了,回去吧,剩下的史书接着看,年后朕考你。”
小郡王如蒙大赦,立刻道“是”起身告退,转过身感激地看了楚珩一眼,忙不迭地走了。
外人一走,正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楚珩三步并作两步,直接上前抱住凌烨,将头埋在他颈肩。
凌烨很快察觉到了他情绪低落,搂住他的腰,在他侧脸亲了亲,问道:“这是怎么了?姑父为难你了?”
楚珩摇摇头,和他贴得更紧了一些,“没有,驸马很好,只是我想你了。”
他不想说,凌烨便没再追问,任由他抱着,将他拥紧了搂到怀里。
两个人的心跳声音缠在一处,直到此刻,楚珩才渐渐找回了一点安宁。
他已经把心交待在这了,真的收不回来了。镜雪里一针见血,说出了他最恐惧也最不想面对的事,陛下若是知道了,一定很生气,那会不会……不要他了?陛下那样不待见东君,他要怎么办?
心绪形如一团乱麻。
*
外头传来天子影卫提醒的声音,是驸马来了,请他们去前头宴厅。
稍后寿宴伊始,男女分席而坐。
楚珩再没见到镜雪里。
他是皇帝亲自带来的人,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了上座,和影卫首领凌启坐在一起。凌启那张冷冰冰的脸往那一摆,无形中就隔绝了许多打量的目光,为楚珩省了许多麻烦。
清晏被驸马带了来,他摇着头左看看右看看,却没选择去皇帝那儿,反倒迈着小短腿凑到了楚珩身边,伸手要他抱抱。
这落在众人眼里又是一出新鲜事了,纷纷抬起眼睛等皇帝的反应。好在今日是大长公主寿辰,皇帝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没露出什么不悦的神情来。
宾客到齐,宴席很快开始。楚珩心绪低沉,面上虽然不显,却实在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干脆随手给大白团子剥起了虾仁坚果。
恰好凌烨今日轻车简从,微服出行,东宫女官是女眷,不方便跟着过来。楚珩这般举动,在旁人看来,就像是皇帝带他过来伺候小太子,心里的那点子疑虑还没升起来,就这么原地消散了。
再没人关注这位不得圣心的御前侍墨。
除了文信侯世子沈英柏。
大长公主府上的宴会气氛松快,座席排位历来没多少讲究,想要凑在一起吃酒的公子哥们不分家族的坐在一起,都是常事了。
凌祺然怕皇帝吃宴的时候再问话,恨不得随时拉着表哥,他是郡王之尊,席位十分靠前。
坐在这里,沈英柏一抬眼就能看见楚珩,清楚又仔细。
伺候?但凡楚珩剥的虾仁榛子,清晏总是会先拿勺子舀一个到楚珩的碟子里,然后再给自己吃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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