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凌烨为让清晏能够正位东宫,并没有在明面上定嘉诏徐氏的罪。徐家阖族的命是因太子而赏的,那便得是太子的马前卒,他们只有这条活路可走,一定捧心效忠,而太子怎么用都行,损了折了弃了都无妨。倘若凌烨哪天想收拾了,随时都能翻掌倾覆。不过当年在皇权斗争里,受伤害最大的是襁褓里的清晏,凌烨想着待清晏长大知事,嘉诏徐氏是生是死,就留他自己处置吧。
现在,这些人压根不用入眼。
楚珩和同僚到二楼看台上坐下,眼看辰正了,武馆里管事的已经开始唱名,准备今日擂台。同时,东君现身的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帝都内城,武馆里的武者看客越聚越多,要登台的、凑热闹的一波波都来了,不多时,偌大的武馆竟人满为患,几乎没地落脚了。
楚珩八风不动地坐在二楼看台,装出一副只可远观不可接近的样子,外人摸不清,自然不敢搭腔,底下登台的武者也都规规矩矩的。“孤高”的东君正美滋滋地偷着懒,结果没想到,自家人跑来拆台了!
楚珩看着那个即将要登台、频频往自己这傻笑的小子,心里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他碰了碰同僚,低声道:“……那小子不是温礼的弟弟吗?”
同僚闻言看了一眼,点头说是,又肯定地道:“这小子绝对‘没安好心’!保准是听他哥说了你在武英殿指点我们的事,心痒得不行,到这请你登台赐教来了,他旁边那几个,家里也有在武英殿、禁军营任职的兄弟……”所以知道,但凡问剑,东君定然不吝赐教,很好说话。
——是天上月,虽高远,但愿倾清辉。
果然,同僚话音刚落,那小子上了台,指明了要挑战东君。
这话一出,先是满堂皆惊,目瞪口呆,这是哪来的狂妄后生不怕死吗!片刻后,众人齐齐回望二楼。
楚珩眉梢微挑,暗里磨了磨牙,心说臭小子给我等着,大庭广众不好揍你,但回去我就揍你哥。
楚珩放下茶杯站起身,从二楼闪身到了擂台上,随手摸了柄木剑,半笑半嗔道:“要挑战我?”
他哥哥温礼就在南殿,是陆稷、云非他们的好友,跟楚珩亦很要好。他从前就见过楚珩,又听哥哥说了东君在武英殿当教习的事,所以半点都不怵,抱拳行过武礼,抬头朗声道:“小子不才,愿瞻巅峰!”
年轻就是这点好,天不怕地不怕,敢闯敢试不惧输。
台下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好”,众人顿时齐齐拍掌喝起彩来,那小子笑嘻嘻,又施了一礼,说:“请您赐教!”
楚珩弯眸莞尔,抬了抬下巴,“废话那么多,还不快出招?”
随着兵刃相接,武馆里气氛就此热烈起来。
东君指点的消息不胫而走,这让原本就人满为患的明正武馆愈发人挤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的都是来凑热闹的。
及至午时,擂台要停战暂休了,都还有好多武者依依不舍地不想离去,尤其是上午来得晚没赶上趟的,干脆就在这等着了。
其实不乏有好些武道传家的世族公子,到下午了,眼看前面人还是那么多,连个东君的影儿也瞧不见,更别说能上台一试。及至后来,有胆子大的就开始想法子了,一群人聚在一起,声势浩大地叫嚷着要踢馆明正明正武馆。
此举一出,直接将武英殿今日轮值的人全引出来了。
虽说是个馊主意,事后都被各自的爹骂了一顿,但目的达成了,不止不亏,还血赚,傻乐。
……
这一天喧闹完,武英殿的人也意识到这样不行,东君一来,这些人都乱了套了!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于是当晚谢初大统领就给明正武馆定了新规矩,想挑战大乘境,可以,先得打败武英殿当日轮值的六名天子近卫,方能请东君出马。
天子近卫营里没有好捏的软柿子——从前的山花楚珩是唯一例外——这新规难度不小,但尽管如此,此后前来挑战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明正名声大噪,传遍九州,成为了许多武道中人一试身手的宝地。民间不乏有高人,天子近卫来明正轮值,由原先无所事事地闲看,变成了后来最磨练身手的地方,人人都得了进益。
这条新规也被一直留了下来,甚至到东君楚珩成了帝国的皇后殿下,依然还是有人连胜六场,最终问剑大乘境,一瞻巅峰。
……
宣熙十一年八月,昌州内乱正式平定,苏朗、叶星珲带着颖国公和江南十二城几个世家主签好的契书,押解定康周氏、反叛将领姜镝等一干敬王中坚党羽抵达帝都,交付三法司议罪受审。
定康周氏、苍梧方氏,至此,敬王左膀右臂尽数折断,其麾下叛军虽仍在负隅顽抗,但戡乱的越州驻军已经赶赴中宛交界,增援这最后的战场,九州战事平息近在眼前。
回宫复命后,苏朗将浮云地纪奉还御前,颖海历经浩劫,感慨良多。
同时,清和长公主也献上了一册巫医书,是千雍境主燕折翡借故友之手转交给女儿的。这份收归帝都问渠阁、得以流传后世的医典,是她最后能为洱翡药宗做的了。
颖海蛊疫后,燕折翡不知所踪,据千雍城的旧人说,她去了千雍城外的大漠,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一年,史官书大胤国史,《宣熙朝鉴》载,宣熙十一年五月,颖海有蛊疫,大难之时,洱翡药宗旧人出,妙手回春,救万人,献《洱翡医典》。
——青史上这寥寥数语,背后不知是多少旧人的梦寐以求,是多少先辈亡魂九泉之下都在念想的正名。
有了这一笔,洱翡遗孤终于可以用本名本姓行走世间。不久之后,楚珩去了趟鹿水陵园,为明远小师叔修墓,重铸墓碑,冠回了他的本姓“妫海”。
妫海明远在天有灵,了却生前一桩心事。
……
苏朗和叶星珲从颖海回京的路上,恰好遇到了同回帝都缴旨的萧高旻和叶书离。这下好了,少主跟世子从来气场不和,两个人见面就掐架,走一路就掐了一路,半点不消停,折腾得猫嫌狗不待见,后来连苏朗和叶书离都懒得拉架了。
皇权纷争已了,这次来帝都,永安侯世子就不是小住,而是要长留了。
年轻人从战场历练归来,入朝授官,从父辈那里接过定国安民的使命,将会成为帝国新的脊梁。
……
叶书离和叶星珲回来了,凌烨一视同仁,既请过了楚歆楚琰,当然也得请两个嫡亲师弟吃顿家宴,认认门子。毕竟二位“小舅子”从小跟楚珩一起长大,在楚珩心里的份量只重不轻,一点都不亚于双胞胎姐弟。
正值仲秋,天气尚热,是吃蟹的好时候,凌烨便在观澜湖边的升平楼里置了个全蟹宴请他们。
既是家宴,叶书离就问,能不能多带一个人,星珲一听,连忙说他也要带。
反正大家情况都差不多,省得自掏腰包请三顿了,都来蹭陛下的吧。
升平楼里的家宴气氛较楚歆楚琰上次要轻松许多。苏朗和皇帝师出同门,又不是第一回 蹭陛下的饭了,闻说是吃螃蟹,立刻就跟星珲来了。世子爷是个能入宫和陛下一起下棋的人物,叶书离同样也是代一城之主进京述过职、和陛下在私下里谈过大师兄的。至于星珲,他是年龄最小的弟弟,又是叶见微的独子,楚珩和叶书离都最是疼他,跑来帝都武英殿的这两年,凌烨也习惯了照看。
六个人一聚,私下里用宴,倒真没什么可拘束的。
所以,师兄弟三人见了面,瞧着彼此都“大逆不道”、毫不避忌地出双入对,一时间面面相觑,心情顿时都很沉重。只自己和心上人在一起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当师兄弟三个都这般“逆子”,齐刷刷的阵仗一摆出来……就不太妙了。
行过礼坐下后,师兄弟三人别的且不聊,先谈东都境主叶见微。
他们敢保证,叶书离这个会主动来帝都给自己找媳妇、在风月之事上一看就很乖巧懂事的顺眼孩子,一定会成为燃爆火山的最后一根柴火。
到底该如何面对东都境主,这是个非常严肃且不可回避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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