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楚珩握着篆刀的手紧了紧。
书房内安静一阵,皇帝斟酌片刻,最终颔首沉声说道:“不强求留活口,剿了就是,一切小心为上。你带足了人手今日出发,朕再将中州驻军的令符交予你,届时便宜行事。”
“明日大朝会,朕会发道旨意剿杀千诺楼,罪名么……”皇帝顿了一下,冷声道,“四个月前帝春台的事,让千诺楼的人乔装的小毛贼撞见,这笔藐视君威、擅入皇陵禁地的大账要算,只是不能放在明面上。”
“横竖昨天内城街上的乱子已经传遍了,罪名就用颜相给他们造出来的——行刺圣驾,视同谋反。你回头叫人将千诺楼那几个人的口供呈上来,明日会用上。”
“臣遵旨。”
*
凌启走后,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楚珩放下篆刀,拿着刻好的印章,走到凌烨身边给他献宝。
这枚羊脂白玉印章从腊月十三一直刻到今天腊月十九,终于算是大功告成。楚珩虽是个篆刻的新手,但他毕竟是武道的集大成者,一双握篆刀的手举重若轻,刻出的印章也是像模像样,不输给老玉工们。
印文是楚珩亲自写的,笔画起落间风骨俱显,凌烨摩挲几下玉印,抬手往砚台里蘸了点批阅奏章的朱砂,“山河主人”四个字落在纸上,铁画银钩,苍遒隽永。
楚珩在凌烨身旁看着,非常满意,刚想让陛下夸夸自己,就见凌烨忽然拉过他的手,将袖子推了上去,将蘸了朱砂的玉印盖在了他的腕子上。
楚珩还未及开口,凌烨便凝眸看着他的眼睛,定定地说道:“盖了我的章,一辈子都是我的人了。”
楚珩心跳漏了一拍,他低下头怔怔地看着手腕上丹红欲滴的四个字,指尖从边缘上轻轻抚过,抬起头道:“可是陛下用的是我刻的印……”
凌烨看着他,认真的说:“所以我也是你的,一辈子都是。君无戏言。”
不会不要你。
手腕间的“山河主人”似乎在一刹那间变得滚烫,炽灼的温度渗到血液里,流向心房,奇迹般地抚平了楚珩心底的那些彷徨与不安。
他眼眶发热,险些落下泪来,半晌才点点头道:“好。”
凌烨倾身轻轻吻住他,从嘴唇到脸颊,缠绵的亲吻一路延伸到眼睛和额头,将他眼角渗出的泪珠一一吻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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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诺楼与帝春台,见“第二十四章 行踪”,他们是“受人雇佣的小毛贼”
第100章 圣心(四)
临近午间,武英殿天子近卫营统领谢初到了敬诚殿,求见圣驾。
倒不是什么大事,上午漓山露园来了人,说是楚珩的师父穆熙云再过几日就要启程回漓山了,趁着年前有时间,想接楚珩去露园小住几日,一则要再给他调理调理经脉,二来也有些事情要叮嘱,三则师父要走了,做徒弟的去尽尽孝也是理所应当。故而上午派了人来武英殿,想给楚珩请个小假。
今日已是腊月十九,明天二十便是年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朝中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再过两天,中央诸官署就要封印绶、停公务,御前也没什么事可做了。
陛下是宽仁的主子,这个假本该十分好请,但是放在不受待见的御前侍墨身上可就未必了。谢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过来一趟,替楚珩开口。
敬诚殿里,谢初将来意禀了,皇帝坐在龙椅上,迟迟没有应声。
谢初飞快地抬头觑了一眼皇帝的神情,见他不像是故意为难、面露不悦,反倒有些凝重,谢初心里不禁有些疑惑。
凌烨知道楚珩告假是想去做什么。
楚珩今天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等着听天子影卫的查探结果,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要亲自去找千诺楼算账。
但凌烨却有些犹豫。
确定了楚珩就是漓山东君以后,凌烨几乎可以肯定,楚珩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
姬无月和楚珩,大乘境与武道入门者,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但能让凌启、容善、谢初这些人过了这么久都还没有发觉,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隐藏功夫。
凌烨猜测,楚珩在来帝都以前,应该是封住了自己的内力,强行将自己的境界压到了现在这个样子。
但这不是什么说做就做的简单事。
武道中人的内力运转自有规则,压境是逆天而行,中间必定要费许多心力、吃许多苦头。而且以东君的境界,一身臻至化境的内力恐怕不太能全封得住。每个月十六楚珩必定出宫,凌烨猜,十六那一天,楚珩的内力会重新运转,他会短暂地回到大乘境界,所以才不敢在宫里多留。
而现在,腊月十六已过,楚珩若要去千诺楼算账,他必须要变回东君。可压境不是简单事,做起来难,破起来也难。如果他没有猜错,楚珩肯定是要用什么万不得已的法子让自己短期内回境大乘——就像冬月,漓山东君姬无月来帝都的那段时日一样。
可是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凌烨有种预感,这个回境大乘的法子会很伤身。
他有些不想让楚珩去。
他让凌启带足了人手,又给了中州驻军的调兵令,一来是力求稳妥,免得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为一个千诺楼折损他的影卫,太不值得。
二来,这也是说给楚珩听的,凌启带着影卫,拿掉千诺楼不在话下。他想让楚珩放心,并不很想楚珩亲自动手,不值得为此伤身。而且楚珩若是去,此行必定求快,甚至要赶在凌启前头,免不了栉风沐雨,一路奔波。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凌烨看了楚珩一眼,却不想正好对上了楚珩悄悄抬头看向自己的目光,两道视线交汇,凌烨看着楚珩眼中的殷切,再次犹豫了。
——楚珩想去。
凌烨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楚珩一直藏在自己的羽翼下,无论楚珩是不是漓山东君,他都不想。
他喜欢楚珩,心底那寸属于“凌烨”的柔软全都用来放这个人了,他绝不想心上人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帝王脔宠,他想要楚珩堂堂正正地站在自己身边。
即便这很难。
凌烨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哪有什么属于自己的情爱,不纳后宫本就会被世家极力反对,更何况他喜欢的这个人又是男子,他几乎能想象众矢之的的楚珩会面临什么。除非,楚珩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让所有人的明枪暗箭都不敢与他相向,才能真正安然无恙地和自己在一起。
楚珩是钟平侯庶子,在权力交锋的最顶点,这样的身份是远远不够的。凌烨在明承殿里想了很久,要怎么将楚珩带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让他一步步站到权势的巅峰,不必再惧怕和担心任何人的攻讦。
这个过程很漫长,他想尽了一切可以缩短的办法,御前侍墨只是个开始,人常说御前一年比得上在外十年,他让楚珩在自己身边,亲自带着他熟悉朝政把控局势,就是为以后做准备。
只是现在,漫长的过程不复存在,这些准备随时都可以派上用场——
楚珩是漓山东君,大胤九州一只手就可以数的过来的大乘境。
他只是楚珩的时候,凌烨都没有想过要将他一直藏在身后,如今就更没有这样的道理。楚珩既想去,罔顾他的意愿实非长久之道,也无需横加阻拦。
书房内,谢初等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听到皇帝说了个“准”字。
凌烨看着站在御案前的楚珩,眉目温和,出声说道:“御前近来没什么事,和你师父多住几日,时间不急。”
楚珩忍不住抬头,凌烨顿了顿,低声道:“朕一直在这,等你回来。”
楚珩微微怔了一下,心湖里一片荡漾。良晌,他敛下眉目,拱手道:“臣遵旨。”
谢初站在一旁听着,心里忽然觉得,御前侍墨似乎没有那么“不为帝喜”了。
这是武英殿的好事啊。
楚珩和谢初一起踏出殿门外,凌烨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叫来当值的影卫,吩咐道:“传信给凌启,剿杀千诺楼的时候,若有漓山的人来帮忙,让天子影卫看顾一二,不要让他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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