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笑意更深,温声应道:“好好,带回寝宫藏起来,行了吧?”
“嗯……”楚珩心满意足,点点头,终于趴在凌烨肩上不再乱晃了,他委实喝了不少酒,困意上来,就这么睡着了。
这一觉睡着格外踏实,他沉浸在梦乡里的时候,当然不知道外面已经传成什么样了。
陛下将宣宁侯从朝宴上牵着手带走还不算,后来又一路背回了明承殿!前一举动还能勉强用帝臣不蔽、情好甚笃来解释。可后一个,哪怕宣宁侯先醉酒后崴脚,头重脚轻的不能走路,那也有浩浩荡荡的车驾仆从呢。如何能劳动陛下亲自背回去?
这明显超出了帝臣相交的范围,分明、分明就是……就像是,情人间的你侬我侬,乐在其中!
楚珩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了,睁开眼睛,伸手探了探额头,他酒醒了大半,只还有一点倦意未舒,坐起身喊了一声:“祝庚,什么时辰了?陛下呢?”
凌烨正在画府邸草样,闻言撂下笔,从书案后绕了过来,走到榻前,“醒了?”
“嗯。”楚珩晃了下脑袋,栽进凌烨怀里,闭着眼问,“什么时辰了?”
祝庚在外听得传唤,连忙领着内侍奉了茶水、盥盆进来。
凌烨拿过湿帕子递给楚珩,“酉正两刻了,阿晏在外面玩花灯,月饼备好了,等你起了我们便吃团圆宴。”
“唔,我怎么睡了这么久……”楚珩擦了把脸,神思回拢清醒了一些,接过茶盏才刚沾到唇,他忽然忆起了午间朝宴时的场景,先是被罐醉了,然后,后来……
他和凌烨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下手牵手出的殿,他又是怎么让凌烨背回的明承殿,沿途无数的内侍外臣……
楚珩端茶盏的手渐渐地有些不稳了,他不死心地抬头看向凌烨,抱着最后一缕希冀,艰难地问道:“我们、我们是……怎么从麟德殿回来的?”
凌烨气定神闲地笑了起来,先替楚珩将茶盏拿住了,免得手抖了茶水泼到他身上,而后看着他眼睛,一字一句语气定然,“你让我把你背回来,不然就待在原地不肯走,我没办法,只能依令行事了。”
“……”
那岂不就是全被人看去了?
楚珩当然要和凌烨堂堂正正地走到众人眼前,可依照他原先想的,怎么也不能是这般走法啊!醉着酒,还闹着要凌烨背,背了还不肯就此安生……这外面得把他们传成什么样啊!
楚珩当即撒开了拿茶盏的手,转头趴回被子里,蒙住头再不想出来了。
……
这夜中秋,帝都的月亮玉轮如镜,照着佳节里的万家灯火,其景融融,其乐陶陶。而千里之外,宛州的月亮却惨白一片。
这场仗,敬王纠集了三州之力、拉拢了邻国两邦,可才打了三个月不到,胜败就已经要见分晓了。
如今宛州叛军在澜江以南窝着,可又能撑多久呢?昌州江南十二城已经被颖国公荡平了,云州苍梧城也散了,都连苍梧武尊方鸿祯那等人物,都被漓山东君生擒住了,押解帝都伏法。他们剩下的这些残兵游勇,不过是捱日子等死罢了。
今日中秋,一早就听说对岸的中州军、宁州军那边,皇帝自己开私库,专程命人给麾下的三军将士送来了佳节军饷。
反观他们这里,别说犒军了,能趁着对面过节,稍得口喘息的气儿就不错了。
可后悔也来不及了,已经上了这艘船,一切都无从更改。
澹川水路码头。
庆国公颜愈目光浑浊地站在岸边,看着敬王的兵丁一箱箱的把军器火药往香料船上抬。
南洋泽国那边送来军备补给,这是最后一批了。
敬王当初和南洋做的交易,事成之后,将大胤白沙渚以北的一百里东南海域让给他们,以此为条件,南洋泽国要为敬王起兵提供军备支持。可如今,敬王大势已去,南洋泽国为了强占海域,和大胤水军在东海开了战,哪还有功夫管敬王的死活。
这最后一批南洋军备还是近一个月前,从云州进的大胤国境。彼时恰逢方鸿祯被生擒,苍梧城乱成了一锅粥,这批军备没了方氏的调运,一直被搁置在云州。最终还是敬王派了麾下心腹前往,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批军备运了过来,到澹川这里,用香料船走水道运去前线。
这些调运的活儿,庆国公过去的两年间一直在做,用着家中子侄学做生意的名头,掩人耳目地运去敬王食邑江锦城。后来敬王正式起事,要澹川颜氏拿出态度来,庆国公牙一咬,主动作出支援,如今却是悔不当初也不能够了。
皇帝两年前就厌弃了澹川颜氏,现在更不会容情。扶持颜云非那个小畜生,简直就是让他代颜懋向澹川复仇!
庆国公牙咬得咯吱作响,心里头升起无尽的愤恨,宛如一头在绝路上越走越远的困兽。
“父亲,前面已经装好船了。”
耳边传来的低唤打断了庆国公忿怒不平的思绪,他脸上的狰狞表情迟钝地收敛起来,回头看去,是自己的长子颜华斌。
庆国公府过去风光无限的世子,原应该像沈英柏、韩澄邈那些人一样,登上帝都官场舞台,一步步走向帝国权力的中心,成为大胤新的话语权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自家码头里空待岁月,虚耗光阴,日复一日地蹉跎。帝都城里那些所谓的新贵、那些该死的庶族举子,恐怕都不记得华斌的名字了吧!
“父亲?”颜华斌又唤了一声。
庆国公回过神,叹了口气,说:“装上船了那就走吧。华斌,送家中小辈出澹川安排的怎么样了?”
他们都知道敬王要败,澹川颜氏作为敬王党羽,势必要付出血的代价,尤其澹川嫡系这一支,上上下下恐怕难逃一死。现在早作准备,暗中将些小辈送出去,好歹能为他们这一支留一丝香火。
颜华斌默了一下,过片刻才点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庆国公说:“等敬王这批军备运完,到时候,你也跟着走吧。我们颜氏是十六世家,有家族地望在,日后澹川还是会姓颜,五年八年的待风平浪静了,再换个名字回来……”庆国公越说越觉得心中悲愤,庆国公府的堂堂嫡长子,日后竟连名字也不能叫了吗?还要仰仗未来偏远旁支新城主的鼻息,何其悲哀!
颜华斌没有说话,那般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父子二人沉默怆然地往前面去,颜华斌正准备登船,忽见远处隐隐有火光闪动,他心头突突直跳,瞬间生出了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
那影影绰绰的火光自天边亮起,转瞬来到眼前,不是错觉!
漫天的火箭在颜华斌睁大的瞳孔中疾射而来。
“敌袭!敌袭——”
澹川岸边有人惊喊出声,码头上的家将、兵丁、纤夫全都骚乱起来,拔刀的拔刀,呼喊的呼喊,溃逃的溃逃。颜华斌面色大变,迅速抽剑出鞘,斩断了一支近到身前的乱箭,立刻转身过去护在庆国公身前。敬王派来的心腹以及澹川的守将大吼着指挥军士防守。
但显然为时已晚。
他们怎么都没有料到敌军竟会在中秋当晚前来奔袭。帝都犒军的事,澜江两岸都听说了,中州营那边鼓舞欢庆,阵仗很大,且斥候也探过,绝非是作伪。敬王的宛州军这边,虽稍稍得了松快,但也仍存着警惕之心。
可眼下,中州营乃是给他们来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边大军庆中秋,一边分出一批轻骑精锐,悄悄地绕到战备后方突袭。澹川地处宛州腹地,与云州相近,这奔袭显然不是一两天就能到的,中间竟未曾听过半点风声。不用细想都能猜出,一定是宛州那几个摇摆不定、置身事外的世家望族搭了把手,保不齐还有从前附和着敬王的,如今眼见大势已去,赶忙向帝都那边认罪投诚,求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好歹能免一死。
其中的关窍庆国公当然也能想通,求生的机会对澹川颜氏早已不复存在,他们跟敬王身边那些鞍前马后的铁杆没有多大区别,皇帝不会有丝毫怜悯。
这场奔袭来得突然,澹川的守将许多都被敬王抽调去了前线,码头这边没料想过会出事,留的人本就不多,眼下仓促应对,很快就现出了败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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