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琰知道自己是想见到他的,在钟离本家听说楚珩出师归家消息的时候就开始想了,哥哥的样子,哥哥喜欢什么,他憧憬了一路,到帝都已经是年二十九的傍晚了,楚琰以为自己一到家就能见到哥哥,可直到临睡前,都没能听见任何消息。
这可能有点不讲理的任性——都在帝都过年了也不来看看自己,一点都不想吗?还单独带了礼物——楚琰失落之余又有些泄气,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这个血脉相连的弟弟,之于哥哥,或许没有很重要。
毕竟晨风零雨久别情疏,自己也该保持着一点距离……楚琰站在原地乱想一通,正犹豫着该怎么打第一个招呼,忽然望见了拦路挡在楚珩身前的人,脸色霎时阴了下来。
除夕三十,祠堂祭祖,身在帝都的楚氏子弟全都要到,楚琨在路上恰好碰到了楚珩。他从没用正眼瞧过这个二哥,昨天却听闻楚珩太庙入殿祭祀,眼下见到正主,满腔的不忿顿时找到了宣泄口。
“你怎么来了?你不会以为祠堂祭祖还有你的份吧?”
楚珩轻轻皱了皱眉,漠然看着他,淡声问:“钟离楚氏的家祠,是比太庙还尊贵么?”
楚琨一噎,再挤不出半句话,他心里正恨着此事,暗暗咬了咬牙,想着父亲和嫡母昨日从宫里回来时的脸色,顿时找到了主心骨,继续讽笑道:“德不配位的事还好意思提,也不怕给侯府丢脸。”
楚珩忽然觉得自己上次那一脚还是太轻了,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道:“冬月廿一,在明正武馆,东君和你说过什么,这么快就忘了?”
话音未落,楚琨身子猛地一抖,他知道姬无月早已经离开帝都,楚珩的靠山鞭长莫及,可听见这个名字,那些刻入骨髓的恐惧还是让他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定格成苍白。
他强装着镇定,避开楚珩的视线,强撑着又说了几句,逃也似的朝祠堂快步走去。
楚珩没再理会,察觉到身后又有人来,他侧身转过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身后少年犹豫的目光。
楚琰也没想到楚珩会突然转身,脚下一时僵住,脸上原本对着楚琨的阴沉刷地变成了错愕,见他盯着自己看,眼神立时开始四处乱飘,手也不知道该往哪放。
楚珩微微怔了一下,看着眼前的人,少年身如松柏,面色却不如同龄人一般红润,隐隐带着些底子不足的苍白,他五官轮廓依稀能看出钟平侯的影子,一双眼睛却和侯府二小姐楚歆很像,熠熠生辉,长得极好。
楚珩心里瞬间有了答案:“你是……阿琰?”
楚琰听见楚珩叫自己的名字,心里一动,有些别扭地应道:“呃,嗯……我是。”
楚珩弯起眸子,招手道:“弟弟过来。”
楚琰听见他口中“弟弟”两个字,呼吸慢了半拍,笑容绷不住地飞满脸颊,几步跑到楚珩跟前,清清嗓子喊了声“哥”。
“嗯。”楚珩应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楚琰偷偷端详着面前的哥哥,他从钟离来的路上勾想过许多,眼下见到真人,什么近乡情怯久别情疏全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一股脑的亲近。
楚琰心里美滋滋的——不愧是我哥,看这霞姿月韵的面容长相,三言两句打发楚琨的熟练姿态,就知道是我亲哥。
第116章 本分
其实楚珩昨夜就到了,也知道楚琰回来的事,只是从露园用过晚膳回到侯府已近亥时,他带着穆熙云备的年礼去见过钟平侯和叶氏后,为时已晚,想着楚琰风尘仆仆一路辛苦,干脆就没有再去扰他,等着今日再见。
兄弟两人不缺话说,一路说说笑笑地到了祠堂,在门前正好迎面碰上了钟平侯和世子楚琛。
见过家礼,楚琛也颔首致意,喊了声“二哥”。
钟平侯却不发话,目光从楚琰身上掠过,看了楚珩几眼,容色有些复杂,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淡淡道:“都进去吧。”
楚琰心里绷着的弦这才松了下来,拉着楚珩的袖子跟在钟平侯身后进了祠堂。
相较于楚琰的顾虑,楚珩见怪不怪,昨晚他去正院见钟平侯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和叶氏的情绪不太对,不用说都知道是因为太庙祭祖的事。但钟平侯一直没问,楚珩也不打算主动提。
楚氏宗族的子弟已经到了大半,看见楚珩平静无比地跟在钟平侯身后进来,脸上顿时神情各异。
稍后叶氏领着府里姑娘们也过来,面无表情地看了楚珩几眼,没说话。祠堂祭祖平静到近乎压抑,一直到结束,众人想象中的诘难场面都没有发生。
但谁都不会简单地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兄妹三人再去偏祠祭拜生母,身后的窃窃私语就当作没听见,直到用过早饭,一齐去了楚琰的住处,楚歆才露出了忧色。
楚珩倒没太放在心上,他知道叶氏心里会有不适,也没想过要得她的好,反正钟平侯总不至于衡量不清利弊,他不表态,叶氏心里纵有不甘也没法发作什么。
楚珩并没打算在侯府里十天半个月的碍旁人的眼,现下楚琰也回来了,楚珩只想陪他和楚歆好好过个年,一起守完岁。需要钟平侯和叶氏给的太平日子不用多,除夕这一天就好,明日初一进宫朝贺后,他就回明承殿了。
楚珩安慰了楚歆几句,伸手接过楚琰的扇子,又见他从荷囊里摸出了枚精致的玉带钩,一并推到自己跟前——真正想带的礼物还得提前藏起来,楚珩失笑之余又有些心疼。
除夕主院事忙,依照侯府惯例,公子姑娘们没有聚到主院用午饭,难得的和各自的生母一起吃了。
这也恰好遂了兄妹三人的意,热热闹闹地涮了个牛肉锅子。
饭毕,就着现成的火炉子,楚珩正带着楚琰烤栗子,院里的小厮敲门走了进来,手中托盘上放着一盏汤药。
楚琰点点头,挥手将人打发了,剥好手里的栗子递给楚歆,起身端起药汤,却只喝了半碗,剩下的全浇在了门旁的万年青盆景里。
楚歆见怪不怪,楚珩却看得皱起了眉。
楚琰身体底子不好,在楚氏族学里崭露头角后,钟平侯对这事就越来越上心,专程给他延医问药开了许多调养方子。昨晚楚珩回到住处,身边的小厮乐庆和他说起楚琰近况的时候提到了这事。
楚珩放下火钳子,站起身道:“阿琰,你过来。”
“嗯?”楚琰闻言放下漱口的茶杯,走了过来,“怎么了哥?”
楚珩没说话,沉颜打量着他的面色,握住他手腕探了探,片刻后皱眉道:“阿琰……你故意的?”
一旁听言的楚歆垂下了眼帘。
楚琰张了张嘴,眼神有些闪躲,下意识地避开楚珩的目光,片刻后又转回头来,笑着说道:“哥,我心里有数,现在这样,不会再变差,也不会太快地变好,就可以了。”
在钟平侯和叶氏那里都能维系好平衡。
儿子之于父亲,庶子之于嫡母。
两方都平了,日子才好过,侯府便有家和万事兴。
楚珩转瞬间明白了楚琰的意思,眼神暗了暗,没有再说什么。
二十年前,叶氏嫡长子夭折,钟平侯膝下唯有楚珩这一个儿子的时候,这种平衡曾被短暂地打破过一次,结局是庶子离家——父亲厌弃了驽钝不祥的儿子,嫡母也不再为占着“长兄”名分的庶出心烦。
二十年后,楚珩从漓山回到侯府,令各方都称心如意的平衡,再次面临动摇。
晚间,戌时,年节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钟平侯府的正厅内,热热闹闹地聚集了一大家子的人。
侯府的年夜饭吃得晚,一直等皇城里恢宏的吉钟庆鼓声第三次传来的时候,侯府正厅才开始摆起年夜饭的长桌。
在团圆欢闹上桌之前的这会儿,是钟平侯楚弘训话的时间。除夕是一年的最后一天,辞旧迎新,该了结的旧事不能放到新年说。
往岁这个时候,钟平侯都是挨个对儿女子侄们提点几句这一年里的对错得失,以期新年有所进益。大庭广众的,钟平侯话不会说重,晚辈们也不觉得难堪,大家一起听着旁人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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