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珩跪坐在榻上,环住凌烨的脖颈,双腕上那对血玉镯儿不经意间碰到了一起,清脆得一声响,他一口咬上凌烨的肩。
那双血玉坠子在白皙的耳垂上随着主人的动作摇啊摇,在天光的映照下,当真红得晃眼。
……
世上有人欢喜就有人忧,这一日是正月廿四,钟太后站在九重阙阙楼上送走了儿子,包括敬王在内的四方王侯全都离开帝都,各自前往邑地。
这个年节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了,年前天子影卫端了千诺楼老巢所带来的震荡,似乎也随着这个年节的结束而渐渐被人忘却,大大小小的世家都在以极其昂扬的斗志投身到恩科考官的争夺中。
亦日廿五,宣政殿有大朝会。
皇帝先前被朝中各持己见的几党大臣们吵得烦心,命他们回去各自拟章程,廿五这日倒是消停了许多。
不过也仅仅是几天的清静,二月二龙抬头,颖国公苏阙离京督抚西北靖庆两州,朝中几党也纷纷往敬诚殿递了折子,将各自拟好的详细章程奏呈御览。
二月初五,又逢大朝,本以为主考官能就此确定,谁知这一回,烦心的却变成了文武百官。
初五,皇帝歇朝。
初十,宣政殿上,御史大夫韩卓起了头,请示陛下的旨意。御座上的皇帝沉默了一阵,十二冕旒挡住了天颜,臣子们看不清陛下的神情,只知道他沉默了几息,金口一开,说了两个字:“再议。”
满朝哗然。
皇帝处事素来果决,像这样迟迟不定主意,亲政以来当真是头一回,无论以韩卓为首的纯臣,还是颜相率领的颜党,抑或者是文信侯沈文德代表的世家,多少都有些惶然。
终于,二月十二这日,颜相似乎率先按捺不住了,去敬诚殿请见皇帝。
颜相在敬诚殿待了一个时辰,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纯臣、世家两党也不甘落后,韩卓、沈文德在同一天也都去面了圣。
几党自发的这次请见似乎对皇帝做决定起了作用。
两日后,二月十四,靖章宫往尚书台下了明旨,擢尚书令颜懋为此次恩科主考官,一应事宜由其主办。
诏令一出,朝野上下一片愕然。
虽然颜相在朝中呼声不低,但皇帝和颜相君臣不睦满朝皆知,以颜相的地位和权势拿个副考官是手到擒来的事儿,但是主的,就算韩卓不当,也还有沈文德这个文坛大家在呢,怎么就轮到颜懋了呢?
更有好事者,甚至都怀疑陛下别是被颜懋用什么法子给威胁了吧?再要不就反过来,结合陛下之前一反常态的犹豫不决,或许是借此给颜懋下套儿?
不过无论背后原因为何,圣旨一下,再无转圜——
颜懋是恩科主考官,就这么定下了。
而且争都没得争——
翌日二月十五,今年立春后迎神祭祖的日子,亦是花朝节,皇帝率王公大臣往明堂圜丘祭祀,宣政殿停朝一日。
转眼就到了二月十六,天子影卫首领凌启依然在庆州查案未归,不过楚珩午后还是出了趟宫,这段时间他将应试学子漓山门下的行卷都看了一遍,从其中挑了几个文章最为出彩的,打算挑个时间见一见真人。
地方就在漓山忘世居茶楼后院,茶楼在外城,路上经过漓山书局,楚珩忆及凌烨前几日有些低沉的情绪,想了一想,嘱咐驾车的天子影卫回头回宫的时候去挑几册话本闲书,带回去给凌烨解个闷儿,好让他放松一下。
影卫点头应下。
这次在忘世居要见的人里就有那个行卷投策论的吴不知,楚珩见了真人,如所想的一样,满怀激昂意气。
不过倒也知进退,明礼义,虽需磨砺雕琢,但着实是个人才。
吴不知口才极好,善思擅辩,和几个学子一聊竟已申正两刻了。
楚珩拿了他们的行卷,打算亲自去露园见齐峯,这次恩科想来会有变动,这几个学子考个名次是行的,只是后头的授官,还很难说,若他们有本事,漓山倒也乐意照拂一二。
到露园临近酉时了,夕阳西下,楚珩进了门,随口问了个护卫道:“齐师叔在哪?”
那护卫一见是楚珩,神情莫名变了几变,眼神最后定格成隐隐的敬佩,伸手指了个方向。
他盯着楚珩,表情实在过于纠结,楚珩有点疑惑,不过日头已经不早了,他等会儿还想回宫,便没多问,往护卫所指的方向行去。
谁知一路上,迎面遇到的人都像那护卫一样,欲言又止地盯着他,目光透露着折服和钦佩,宛如在看一个勇士,楚珩不明所以。
这个疑惑在他见到齐峯的时候得到了答案,彼时齐峯坐在花廊下的躺椅上,手里拿着册书,一边看一边笑。
楚珩叫了声“师叔”,齐峯探头见是他,将书放到一边,笑眯眯地说:“阿月来啦。”
楚珩应了一声,将挑出来的行卷递给齐峯,将要事说完,喝杯茶正准备回去,却见齐峯也以一种和平时不一样的揶揄神情看着他,不禁纳闷道:“师叔,我有什么不对吗?怎么你们今天看我都这么奇怪,方才在外面也是……”
齐峯哈哈笑起来,在楚珩肩上拍了两下,“这得问你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真是千奇百怪……”
“问我?”楚珩更迷惑了。
齐峯见他似乎真的不解,“咦”了一声,将手里的书卷递给他,“这不是你和书离的主意吗?想了这么个法子让帝都往后都不怀疑你的身份,虽然荒唐了点儿,但确实还挺有用的。除了几个知道内情的,就连咱们自己人都信了,你来的时候不是也看见了吗?露园外头那些人现在都觉得你是咱们漓山第一号的勇士,居然敢和……”
齐峯后面说的什么,楚珩全然没听见,他一手捏着这本薄薄的书册,目光如炬,按着案几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随着“噼啪”一声,黄杨木案在他指下四分五裂轰然坍塌,上面摆着的茶壶被一道无形之力牵引,静止着悬在他掌心下方,像是残存的最后一点希冀。
“这本书在书局卖得可好了,尤其昨天花朝节……”齐峯话说一半,听见声响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他们家东君的脸都绿了。
楚珩死死盯着这本粗制滥造的话本,两个主人公他都认识,但放在一起他就“看不太懂”了。
其中一个姓楚,是山头的“山花”,大名话本里没写,但因楚山花生在八月十六,一年中月亮最圆的日子,故而有个小名叫“阿月”。
另一个他也很熟,准确地说,整个大胤九州除了稚龄孩童,没人不知道这位,同样没写大名,但他是山头的大师兄,名字里有个“月”字。
话本的书名直白却又旖旎,叫——《璃山双月之间那些不得不说的秘事》。
用齐峯的话讲,这书妙就妙在,全无一个“情”字,但读过的人都说,书里字字句句,没一处不是在讲风花雪月。
楚珩深深呼了口气,转过头一字一顿平静地问齐峯:“师叔,你刚说这书卖了多久了?”
齐峯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还是如实答道:“约莫十天吧,是书局里卖的最好的话本,他们逢人就推。”毕竟谁不想看看漓山东君姬无月的情史?
话音一落,半空中悬在东君掌下的那只茶壶怦然而落,摔成一地碎片。
“逢人就推……”楚珩握着书的手微微发颤,如果他没记错,中午驾车送他的影卫回去的时候,他说——
“顺道去书局挑几册话本闲书给陛下带回去吧,让他解个闷儿。”
“解个闷儿……”楚珩两眼无神地喃喃,片刻后,东君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声,“叶书离我杀了你!”
--------------------
①血玉镯子血玉坠子这个事,在第八十三、八十四章,反正就是道具。
②叶书离:我怎么能知道你和陛下有一腿?
第150章 阿月(下)
东君这一嗓子,吓得一只脚刚迈进门的露园暗卫“刷”地一下又缩了回去,躲在墙根后自欺欺人地祈祷东君没看见他。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