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启觑了一眼皇帝的神色,沉默移时,还是先回禀道:“大胤之外有这个实力的其他宗师,影卫还没有查过其中是否有人暗中进关入境,是否与敬王有所往来。所以尚且不能认定帝春台的不速之客就是漓山东君姬无月。”
他顿了顿,谨慎道:“臣私心以为,漓山东君的可能不大。二十多年前,漓山上任掌门叶云岐之死,就是砚溪钟氏的手笔,用的是蛊毒,传自南隰巫族,这点叶见微也清楚。漓山与敬王母族钟氏算是有仇,且漓山一贯避开朝中纷争,更何况是涉及敬王。臣猜测帝春台多半另有其人,漓山东君以及九州境外几位的具体行踪,还需要再查。”
书房里一时静寂。
墙角刻漏滴滴嗒嗒的微小水声在此刻显得清晰起来,凌启数着时间,小半盏茶过后,听到上首皇帝淡淡“嗯”了一声,开口道:“且先查着。过段时日,漓山占星阁主穆熙云要来帝都祝寿奉礼,有些事不必很麻烦,直接问也无妨。前车之鉴还在,朕觉得漓山会明白。”
凌启微微松了口气,陛下擅于权术,但并不热衷权术。至少在现在,陛下要的是真相,还不是只凭帝心的看法。
……
今日影首面圣,楚珩便从敬诚殿早下值了小半个时辰。
他回到武英殿,见日头还早,便决定出宫一趟,去漓山书局里找一下那几册写得很好的话本,然后偷偷带进宫。
快走到端门时,恰好碰到凌启从北边宫道上过来。楚珩停下脚步,浅躬为礼向这位大统领致意,算是打了招呼。
然而,凌启却没有如楚珩料想的一般点头离开,反而毫不掩饰地打量了他一阵,随后淡声道:“急着出宫吗,谈谈?”
楚珩心中微沉,顿时想起了上个月十六,他初到御前的那个下午,影首凝在他身上的反常目光。
楚珩当然知道影首并不是在询问他的意见,顺从地跟着上了端门旁的阙楼。
此处是皇城的瞭望台,可以将整个帝都尽收眼底。远处夕阳无限好,整座帝城都浸润在余晖柔光里。
如果不是因为仲冬傍晚雪化后的寒风,这里当真是个阅景的好地方。
侍卫已被挥退,此间唯有他们二人。
良久的沉默后,楚珩听见凌启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从风里传来:“你们漓山弟子似乎都很喜欢去鹿水,比如七月十七卯时,你从师门漓山离开,大约卯正时分出了一叶孤城的南城门,在你来帝都之前,先去了趟广陵鹿水,还在那儿小住过几日。”
寒风扑面,楚珩心中一凛,他知道天子影卫会查自己——入武英殿时,查一道,到御前后,再查一道。
他有过准备,但还是低估了详实程度。
楚珩心念电转,迅速将凌启的话逐字逐句地回顾了一遍。
然而第一句就错了——“你们漓山弟子”。
可整个漓山,常去鹿水的人不多,天子影卫连他出城的时辰都查得清清楚楚,在这上面绝不会出错。如果非要说有鹿水常客,那就只有——
“小住几日还不算什么,有人已经长住在鹿水了,甚至近半年来都未曾离开过那儿。我这话说的没错吧,楚珩?”
楚珩心神紧绷,抬眼看向凌启,面不改色地道:“大统领说的是我大师兄吧?”
凌启不置可否,只回视着楚珩,并不急于回应,像是在等着他将话全部说完。
过了片刻,才淡淡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大师兄一直都在鹿水了?”
楚珩心中陡然一惊,心弦瞬间绷到了极致,他说错话了!
他实在是过于敏感和急切了,天子影卫查的太细,以至于凌启话一出口,他第一时间就想要暗示“楚珩”与“姬无月”是两个人,顺着凌启的意思默认了姬无月一直身在鹿水,好将其身处帝都的楚珩剥离开来。
可不成想,“聪明反被聪明误”,凌启查的不是他的身份,恰恰就是东君的动向。
以影卫的能力,即便查不出来东君具体在哪,但是姬无月待没待在鹿水还是瞒不过的。
“楚珩”七月底才在鹿水小住过,大师兄在不在那儿,离没离开过,他难道还能不清楚吗?
——明摆着心不诚,有所欺瞒。
底子一漏,这场言语交锋就彻底落了下风,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楚珩定了定心绪,沉声道:“大统领想问我什么,不妨直说。”
凌启的目光里写满审视,过了须臾,才缓缓道:“三个月前,你大师兄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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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柠檬:人在你面前站着,锅从天上扣下来。
第27章 不妙
帝都城郊,露园。
时值日入时分,露园内却仍是一片忙碌喧嚣,齐峯正指挥着园内的丫鬟小厮收拾东西两院的厢房。
千秋节就在下月初,今日已是冬月初九,再过几日,进京祝寿奉礼的占星阁主穆熙云就该到了,园子里要提前收拾出住人和放东西的地方。届时九州各大世家拜访来往,少不得要喧闹一番。
眼见太阳都要没入天际,齐峯正安排着,看门的小厮忽然来报说楚珩来了,有事找他,现正在书房里等着。
齐峯顿时有些惊诧。
今日并不逢六,不该楚珩休沐,露园距离宫城可并不近,眼看夕阳都快落山了,楚珩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到露园来,齐峯细思之下微微皱了皱眉,心头掠上一层不太好的预感。
他不动声色地随口又吩咐了几句,便放下手边的事,过去了书房。
齐峯进来的时候,楚珩正站在书案前提笔写信。抬眼看见他,还不及齐峯开口,楚珩便沉颜肃声道:“师叔,您即刻派人帮我传信给师娘,速度越快越好,务必要赶在他们到达京畿八百里之前送抵,事出突然,师娘见信自会明白。”
齐峯见楚珩面上神情罕见的严肃,心中骤沉,知道事态定然非同小可,连忙先出门去叫来了露园的暗卫。
回来的时候楚珩已经将信写好,同信笺一起装进信封里的是一枚玉符,齐峯眼瞳微缩,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什么——
东君令!
漓山东君的令牌,言出法随的象征,大胤九州所有漓山势力范围内,见此符如见姬无月亲临,所有漓山人必奉命惟谨。
楚珩很少真正动用东君权柄,东君令在漓山少有的几次出现里,十有八九都是送去水镜台捞一捞他那犯错被罚的师弟——可怜的漓山少主叶星珲。
齐峯顿感事态不妙,沉声道:“阿月,出什么事了?”
楚珩眉头皱着,抬眸看向齐峯,低声道:“此次东君和师娘他们一起过来帝都,只为私事,暂不请旨入城。”
“什么?!”饶是稳重练达如齐峯,听见楚珩这话也立时变了脸色,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楚珩揉了揉眉心,神情很是忧烦。
一个时辰以前,端门阙楼——
凌启目光里满是审视,冷漠的声音顺着沁凉晚风传来:“三个月前,你大师兄在哪?”
楚珩心头倏然一跳,目光微动,沉默移时忽然微微笑了笑,状似无奈道:“大统领这话是不是问错人了?诚然我七月底在鹿水小住过几日,那时确实没有在广陵见到我大师兄,但若要说东君去了哪,莫要说我,就算是漓山诸位首座长老也无从过问,我一个普通弟子如何能知?”
凌启对楚珩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面上带了点半假不真的笑意,道:“楚珩,你还需要我把话说的再明白一点么?”
楚珩心弦瞬间紧绷。
“你从漓山出师归家,本该直接回帝都,但却先绕远去了趟鹿水,理由是你需要找你大师兄梳理经脉,这是你幼时不足,害过大病后留下的病根。”
凌启声音平缓无波,盯着楚珩的面容,又继续道:“从你四岁到漓山起,就一直是你大师兄帮你调息,起初是每隔一个月,后来两三个月,到如今每隔半年,你都要找一次你大师兄。三个月前中秋前夕,距离上一次调息,恰好相隔半年。从七月底到你八月十一抵达京畿,你没见过你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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