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姬无月、镜雪里这种境界,就不是等闲高手能够监听得了的了。
昨日凌启与漓山东君在庭院中会谈,姬无月曾出过一次手,天子影卫后来去查探过,被打落的四个人隶属于入住孟章关驿站的其他几个世家,俱是归一境的顶尖高手。姬无月没杀人,但是隔着一栋墙,视线之外几十丈远,一招致昏。
漓山东君来得突然,此前没人听到过任何风声,而天子影卫首领又专程在孟章关等人,谁都知道这不会是无缘无故。这些世家主俱是曾经沧海的人精,从一点点风吹草动中都能觉出九州格局变动的苗头,漓山东君的来意,多少都会让他们感到一丝惶惶不安。
诚然昨日的会谈中,两个人也确实说了些十分重要的事。凌启并未隐瞒,将有大宗师级的人物受敬王指使,去帝春台取谛寰经的事说给了姬无月。
然而让凌启出乎意料的是,姬无月对“谛寰经”似乎很是陌生,乍一听闻这三个字,他眼里甚至微微有些迷惘。直到凌启提到“虞疆教王”,他才反应过来凌启说的是虞疆圣物谛寰经。
天和元年的西伐之战距今已有二十年,当时朝野上下对此都分外关注,一度是民间说书人最常提起的评书话头。直到后来虞疆归降尘埃落定,这场战争才渐渐从人们的记忆里淡去,成为载于青史的寥寥几句话。
让凌启感到困惑的是,姬无月是大乘境,按照正常的年龄推算,二十年前,他怎么也该记事了才是,提及当年人尽皆知“谛寰经”,姬无月应当不用任何提醒在一瞬间就能够想起,这是虞疆教王归降时奉上的圣物。
然而彼时漓山东君眼里的迷惘却并不像是作假,凌启甚至觉得,姬无月似乎就跟现在这些年轻的后生一样,他并没有真真正正经历过那段历史,仅仅只是在史书中看到过。当年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谈论的“谛寰经”,于他而言,和史书中千千万万的笔迹一样,只是三个厚重而陌生的字眼。
比起谛寰经,让姬无月更加敏感的是敬王:“凌统领,既然你直说了,那我不妨也在这里保证,帝春台的事你问错人了,只要我姬无月还是漓山东君,一叶孤城跟敬王就上不了一条船。漓山偏安一隅惯了,不该趟的水不会沾,这点不需要提醒。”
和数日前凌启在敬诚殿与皇帝禀报时的看法一致,尽管姬无月的行踪确实成谜,但无论从哪个方面,帝春台不速之客是漓山东君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该有的敲打凌启已经提醒过,该有的答复姬无月也已经给予完。翌日晨起时分,漓山的车队便离开了孟章关。而凌启也带着天子影卫去往帝都的南方门户,在陵光关等待南隰使团的到来。
尽管并不清楚昨夜敬王与镜雪里谈了什么,但是在大胤的帝都行走,就必须遵守大胤的规则——这位南隰大巫抵达帝都后的一切行踪,都应当为天子影卫知晓。
出发前,恰好碰到报信的东宫影卫路过孟章关,和凌启打了个照面,见着统领,影卫连忙先说了一声——镇国公世子顾彦时数日前已经带着储君从飞花踏雪城悄然启程,不日就将返回帝都。
凌启看着东宫影卫远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里隐隐生出了一缕不祥的预感。
平静了数月的帝都,因为这场千秋盛典,汇聚了太多的人马与太多的势力。凌启越过东宫影卫的背影,朝天边望去,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在天穹下勾勒出黑色的剪影,像是数只蛰伏的巨兽,一齐朝往帝都的方向。
风雨欲来。
……
楚珩不敢耽误太久的时间,干脆没有和漓山的车队同行,和叶书离乘了两匹快马一路疾驰,两人当日下午便率先抵达了帝都城郊露园。
东君过来得低调而突然,倒是把看门的小厮吓了一大跳。
齐峯率着几位管事将他们迎了进去,姬无月只称是急着过来给“卧病不起”的“楚珩”调息经脉,当下也并未与众人多说什么,到了露园便直接去了“楚珩”的房间。
齐峯知他是急着问这几日的事,也不拖沓,立刻就叫人散了,自己跟着他和叶书离一齐踏进房内。
“师叔,这几日可有人来找过我没有?”楚珩摘下纱笠,水也来不及喝一口,甫一关上门便急急问起这事。
易容的暗卫见状,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叶书离摇着扇子,凑到床边去瞧了几眼。别说,还真有七分相像,说是病容,确实能以假乱真,骗得过人。
齐峯点点头,对楚珩道:“你那封告假帖一递上去,颜相府的人下午就来了,说是代颜相向你致歉,送来了一堆东西,非要当面见到你不可。”
颜懋对他的身份起了疑,会派人来看楚珩称病一事是否为真,也在他意料之中,楚珩一直担心的正是此事:“察觉出端倪了吗?”
“没有。”齐峯一摆手:“我没给他好脸色,他到床边瞧了一眼,见‘你’在,就回去了。不然还能怎么,他把你劫得吓病了,难不成还要验验真假?”
齐峯对套麻袋的说法已经坦然接受,说得分外熟练,到哪都是这套说辞,就仿佛那日对楚珩的理由无言以对的不是他一样。
“你武英殿的同僚,叫云非的,还有颖国公府的苏朗,也过来看过,我说你病重,就没让他们见。”齐峯继续道:“此外,天子近卫营的大统领谢初,初十那日一大早就来了,给你带了好些补品和太医院的名贵药材,此外还有一盒糕点,不过我瞧着那盒子,怎么有点像是内造的?”齐峯言及此有些纳闷,说着便从柜子里将盒子拿了出来。
确实是内造的,楚珩目色微亮,一眼便认出来,上面有靖章宫的徽记,和那日祝庚递给苏朗的那只食盒很像,但却又有些不同。这个盒子不只是内造的,更是明承殿里御用的。
楚珩心头微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只状似坦然道:“大统领一向得陛下信重,他那里有御赐的糕点也是常事。”
齐峯“唔”了一声,对他的话没有起疑。
楚珩伸手小心地打开盒盖,入眼便看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只碧白双色的精致点心。
是靖章宫小茶房的碧涧芸豆糕。
茶房大师傅的不二手艺,那日午膳尝过后,他还在陛下面前说过好吃,显然不是谢初大统领送来的。
糕点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是甜软的味道。
楚珩心头浮上一圈圈的涟漪,隐秘的欣愉从心底倏然迸发出来,唇角忍不住地上扬。他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三日后,姬无月看过病就回去罢,东君不宜在帝都久留。”
第34章 酒香
当日晚间戌时,天已经彻底黑透,漓山的车队才堪堪抵达帝都。
穆熙云坐了一天的马车,到露园却也不歇息,反而叫楚珩过来帮她看礼单。
明日已是冬月十四,后天十五不宜出门拜访,她打算明日就去一趟钟平侯府,一来要去祭拜诉樰,二来想去看看楚歆楚琰两姐弟,此外还要与钟平侯商议一件大事。
“怎么要去这么急,一路旅途劳顿,师娘过两日再去也一样的。”楚珩从穆熙云手里接过单子,见她面容带有倦意,微微蹙了蹙眉。
穆熙云但笑不语,盯着楚珩从头到脚看了半晌,直到他满眼疑惑,方才缓缓开口道:“得让你父亲知道,我到帝都后,第一个拜访的就是他,而且还是以你师父的名义主动上门,如此,事情才好谈。”
楚珩顿感纳闷,又问了一句,穆熙云却只是笑着不再说了。
她的目光仍旧落在楚珩身上,当年她从楚家将楚珩带去漓山的时候,他才四岁,十几年光阴如流水,当年风一吹就病倒的孩子,如今已经事事都能挡在她前面了。
只是这一回,必须得她出面。
大胤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不甚严肃,仪亲之龄仿照周礼,较前朝要晚上几年。今年中秋过后,楚珩已经二十一了,他自己没遇上喜欢的人,穆熙云和叶见微对此倒也不急。
至于钟平侯,他觉得楚珩不能给家族带来利益,十六年来一直对楚珩不闻不问,若不是楚珩归家,他只怕都记不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就冲楚珩刚一回家就被送进武英殿的架势,显然没有把楚珩的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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