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月新年伊始,到九月桂花飘香,盘亘云昌宛三州之地的风浪,以主谋敬王畏罪自尽、江南十二城的众世家主上表乞罪告终。至此,九州内乱平息,皇权加诸宇内。
天命所归,大军正式献捷之时,刚好赶上九月初九,重阳盛典,万寿节。
陛下虽吩咐东海外战未平,一切从简,不可大庆,但今年毕竟是陛下二十五岁逢五整寿,又值王师凯旋,喜上加喜,礼部、兵部同太常寺、光禄寺商量后,还是好好准备了一番。
贺我军战无不胜,也贺吾皇万寿无疆。
万寿前夕,王师献捷的先锋营先行回京,云非押着澹川颜氏一干要犯也随在其中。
他尚未从武英殿退殿,依旧是天子近卫,“外差”办完,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面圣请安。
敬诚殿前,恰好遇到了准备去毓正宫检查清晏课业的楚珩,云非虽远在宛州,但也听说了楚珩便是漓山东君姬无月的事,云非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乍然在这儿碰见,不禁有些手足无措。他想起自己那时耍了三次心眼试图把东君赶出宫的蠢事,又忆起从前不懂事,非要跟颜相对着干、成天找麻烦的自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了。
楚珩见着他却是一如往昔,先上下打量了几眼,点点头说:“长高了,也瘦了。”又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不过这趟外差没白去,一回来果然就是能授将军的人了。”
——当年齐王之乱,彼时还不是朔安侯的顾铮在颖国公苏阙帐下,率领中州前锋军突袭齐王大营,活捉砚溪城主,一战封侯。
而今敬王叛乱,云非在朔安侯顾铮帐下,率领轻骑千里奔袭,一举截断叛军后方的军备调运线,拿下澹川城,生擒庆国公。
云非闻言,却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楚珩赶着去毓正宫,没和他多聊,“过两日叫上陆稷、苏朗他们,给你接风洗尘。进去吧,陛下在等你。”
“嗯。”云非点点头,沉息静气,捧着锦匣踏进殿内。
敬诚殿书房同两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陛下正坐在御案后看军报奏折,闻见脚步声,抬起头,微微笑了一笑,说:“回来了?”
云非跪地行礼,“臣颜云非恭请陛下圣安。”
“平身。”凌烨说,“此行不负所望。”他伸指点了点手边的锦盒,示意侍立在侧的祝庚递过去,莞尔道:“回家里看看吧。”
里面放着的是颜相府的钥匙,今日功成名就,终于可以将它名正言顺地取回,告诉昔日的老世族,颜相的儿子重新归来了。
云非却没起,俯首再次深深拜了下去,“陛下,”他说,“臣万死难报君恩。”
他这一路,何止是一个“顺”字能够言说的,陛下几乎是把军功直接递到他面前了。
早先跟着镇国公世子去北境,在朔州,顾彦时亲自带他走遍朔州铁骑各个大营,将他引荐给众位将军,就差没明摆着说“这是陛下派来的自己人”了,很快他就入了将领们的眼,上下打通人脉。
后来又到庆州,在颖国公苏阙和庆州总督帐下,正逢虞疆内乱,危溪王子请大胤军给予外援,颖国公有事没事就将他和其他年轻将士一起派去虞疆晃一圈,既练手也镀金。他本就武艺高强,身边又有颜沧保护,更不用说颖国公还让心腹暗中看着,如何能不妥帖,可谓是如鱼得水。
最后再到中州营朔安侯顾铮这里,澹川这场奔袭,就是陛下授意朔安侯筹备好的,只等着他领兵前往,而他也终归没有辜负陛下心血,一举得成。
“嗯,起来吧。”凌烨微笑。
云非谢恩,捧起身侧的锦匣站起身,他上前两步,将匣子交到了祝庚手里,又道:“陛下圣明烛照,臣无以为报,惟恭祝吾皇天保九如,愿我朝太平安康。”
祝庚打开匣子,顿时有些惊讶,低首奉到了皇帝面前。皇帝只是扫了一眼,便转目看向云非,问:“真想好要这么做?”
“拿回去吧,”他淡笑道,“澹川日后是你的了,朕没什么不放心的。”
锦匣里放着的是太祖皇帝赐予颜氏的丹书铁券,以及澹川的城主令和鎏金印章,这是颜氏拥有澹川这片地望的凭证和象征。
庆国公颜愈协同谋反,三族都要受此牵连,但只要地望还在,日后的澹川便依旧属于颜家。皇帝将从那些与谋反无关的颜氏偏远旁支里,挑个看的过眼的人来做澹川城主。
而今也不用挑,颜云非便是当仁不让的选择,也是日后理所当然的颜氏家主。
云非摇了摇头,说:“先父早非澹川人,臣亦不愿承澹川颜氏之祖业恩惠。苍天为鉴,我心不改,求陛下恩准。”
皇帝轻笑道:“你这话,颜老太爷若是在天有灵,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云非告退,走时捧着那只存着颜相府钥匙的锦盒。
夕阳的余晖照进敬诚殿里,皇帝脸上的笑容被平淡地敛去,他拿起澹川城主令和鎏金印章,挥了下手。
祝庚恭谨地欠身,看了一眼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过半分意外之色的皇帝,捧着丹书铁券低首退下。
皇帝的面容平静无波,他拉开御案下的暗格,里面是一双黑白棋子,以及方婧慈奉还的苍梧令印。皇帝将澹川印章放到了苍梧旁边,目光扫过那双棋子,他忽而极浅地牵了一下唇角。
第206章 海晏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圣上万寿,九州皆庆。
这一日天朗气清,菊桂飘香。晨起,皇帝至奉先殿祭拜成帝与成德皇后神位,感念双亲之恩,稍后用过早膳,再至太极殿升御座,接受群臣参拜朝贺。
礼仪走完,半个上午就过去了,相继移步紫宸殿,皇帝设宴款待群臣,也为归来献捷的王师接风洗尘,这时气氛就松快下来了。
文武百官纷纷向皇帝进献寿礼。
宣熙帝不是个喜欢收臣子“孝敬”的君主,平日里臣工们要想献殷勤,送些当地的特产什么的,皇帝兴许还会领心意看两眼,好了解一下民风民俗。但若是价值连城的和璧隋珠、奇珍异宝,那恐怕就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这些东西,最多也只有在逢年过节一两个特定的时候,皇帝才不加严责,象征性地偶尔收一收。
今岁是圣上逢五整寿,是个献礼的好时候。
对于九州朝局来说,现下又是个意义非凡的节点。敬王叛乱平息,意味着皇权加诸四海,日后这大胤九州再无可能有第二个主人,往日早早效忠陛下的自然是春风得意。
可三个月前只顾作壁上观、等着望风而动的墙头草们这会儿就有些后悔不迭了,虽算不上作奸犯科,但也不够赤胆忠心,如何能不落下风?更不用说江南十二城那几个好不容易才得到改过自新机会的世家主,真是拼了命地掏出自家家底,祝寿送礼献殷勤——至少未来两三年,天子影卫和御史台都会盯着他们,除非悔过不诚,想去跟大理寺狱里那些敬王“铁杆”做伴,不然哪敢打民脂民膏的主意!
陛下素来不喜奢靡排场,王师凯旋已是最好的寿礼,虽下旨一切从简,但臣工们的献礼之心却格外炽烈。不拘是贵重的珍宝美玉,还是新奇的巧思玩意儿,抑或者是有才人自作的墨宝曲谱,总之捧到丹陛前,请陛下和群臣们一赏一乐,场面十分的融洽热闹。
当然,也有些特殊的。
譬如宣宁侯楚珩,在人前什么珍宝都没送,当然,送的什么也不能让旁人知道,反正陛下心满意足。
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儿。
中秋朝宴后的那一幕还不够明显吗?只是陛下和宣宁侯没有直接对外宣布,众臣嘴上就都不好说,可谁都知道陛下和东君总有些“两个人的事”。
之前大家还盘算着待九州安定,后宫选秀的事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提起来了,可现在倒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大家很是为难了一段时间,并且在之后也会继续为难着。
若是换了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群臣早就群起而攻之,折子如同雪崩一般冲向敬诚殿,大骂此人佞幸当诛了!可现在,对方是漓山东君姬无月,这……这怎么骂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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