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是江声还是感觉好烦。
依靠他人的“爱”而确保自己的生命状态, 对于江声而言是极度可笑甚至恐怖的事情。爱一个人长长久久一年又一年,在江声的观点里是违背常理的事情。他不信任萧意, 也不信任顾清晖, 因此愈发担心自己。
可恶, 只差一点他就能跟人跑了!
在他的大闹之下,赶路途中,萧意和顾清晖甚至都没能给他戴上眼罩和耳罩。
两个人显然都觉得只有自己才应该履行未婚夫的责任,为此明枪暗箭发个不停。但江声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目的,利用他们然后跑出去。他冷眼看着他们刀来剑往,一个字都没有说。
这样的烦躁一直持续到飞机落地。他们来到一座古朴典雅的庄园,江声的怨气仍然在持续暴涨。
有钱人花高价的修缮费用来保养住宅, 所以这座庄园当然是漂亮宜居的。
走过彩色石板铺陈的路面, 路过花园喷泉和一个亭子后走到门廊处,江声看到穿制服的安保一言不发, 如同雕像。哪怕知道眼前就是自己的两位大老板,也依然需要刷卡过权限才准许进入。
厚重的门被推开,迎接着他们的新主人。
里面铺着米色的地毯,挂着江声喜欢的画家的壁画, 浓烈的蓝绿色冲撞出活泼的夏日感。室内窗明几净颜色温暖, 江声却感觉喘不上气来。
天罗地网的憋闷又重新传到心间。现在没有雨,天气很好, 满是阳光,空气中是干燥的、带着花草泥土香气的。一切都应该让人感到心情愉快才对。
可江声走在萧意身边,被他们关心着问候着,几乎感觉那天的雨又落了下来。
他当时步入萧启的灵堂,献上花,现在不如说在步入自己的坟墓。
江声在愤怒、憋屈和委屈中渐渐感到一种迷茫,他低下头,手上什么都没有,没有镣铐。可以说萧意他们做得还不如楚漆过分,当时楚漆可是真的把江声锁在床上。
一枚枚吻痕烙印在他的皮肤上,吻在腕骨的凸起,吻在手背。
眼看着安保噔噔走了两步,从腰后取出金属探测仪要扫描。江声停下脚步。
“我要在外面玩。”江声忽然攥了下手。
顾清晖:“江——”
“我要在外面,外面!”江声说,“我不要进去!”
萧意看了江声两秒,江声却并不愿意和他对视。
男生身材清瘦,一把瘦骨清凌凌的,很匀称的体型。只是过了短短两天,体型明明没有变化,却让人感到,他几乎要变成烈焰中、燃烧里,渐渐清减下来的某种铸铁。
看起来笔直挺拔,甚至滚烫,碰一碰就会被他不留情面地烫伤。可所有人都能看出,这是他最软弱的时刻。
萧意以为自己会感到满足的,虚弱的江声才可以被掌控,他的愤怒是因为对处境的无奈,很快,很快也许他就会习惯……
但是心口好像在滴血,感到似有若无的痛,他意识到他仿佛在掠夺和汲取江声的生命力。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这样对待江声。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放弃。
可是他没有别人那样无私的爱、纯洁的爱,他的情感丰富汹涌,却好像见不得光。他的私欲如同魔鬼和蝮蛇变成的伪神,对内心一遍遍的祷告都成就了恶意的基石。
他是这样自私的,利己的人。枉顾江声的痛苦,强迫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萧意的发丝在风里散落着,半遮住敷着药的右侧眼罩,完好的一只眼看着江声,愈发冰冷发抖的手指蜷缩了下,轻声道,“旅程颠簸,就让他在外面玩一会儿吧。”
江声并没有对他的恩赐做出什么反应。
就算萧意不说,江声也要走。如果有人敢拦着他,他就会像死鱼烂虾一样扑腾,拿尾巴狠狠甩在萧意的脸上!
甚至在极端情绪的影响下,他也根本懒得像之前那样这边一榔头那边一榔头地引起他们的矛盾,只是一掉头就往花园走。
两名安保立刻跟上,视线落到这位青年清瘦的脊背。
黑色长发倾泻,缝隙流露的雪白脖颈和上面鲜艳的吻痕形成昳丽的对比。他走得飞快,发丝很快淹没在绿色的灌木中,拂过开得娇艳还满是露水的花朵。
“别过来!”江声回过头,一双眼睛亮得像野生动物,“离我远一点。后退,再后退,还要后退……就这里。”
他说完就扭过头继续走,安保为难地回头看一眼老板,然后保持江声规定好的距离继续跟在江声的身后。
萧意看着他的背影,顾清晖也在看,陷入冗长的缄默。
这一会儿,他们的心情大概达成了某种一致。
半晌,萧意才抿起唇,抬起手腕看了下表,吩咐,“过半小时将那位先生带回来。”
安保立刻点头。
顾清晖:“才半小时?”
萧意平稳地往前走,轻声说,“他的心会玩野的,会觉得在我身边也不过如此。当然不过如此,被囚禁的日子,怎么比得了站在阳光底下。”
顾清晖还在看着江声的背影。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在他的发梢跳动。
萧意承认自己道德败坏,卑鄙、阴险,不是个好人。他往往享受落败者的哀嚎求饶,欣赏他们眼中的绝望和泪水,品尝权利和金钱带给自己的虚荣而感到傲慢。
可江声当然是不一样的,倾斜的爱、索取、折磨变成习惯,已经让萧意无法从江声身上体会到完全的满足,他在江声面前如此低贱、无能。
他总是很痛苦,在爱恨的泥沼中挣扎,渴望江声施舍的爱,疯狂地期盼两个人的时间倒退回到过去。可是没办法。所以捆住江声、缠住江声,幻想两个人的骨与肉在疼痛中糅合。一起烂掉吧,一起痛苦吧。这样想着,萧意就会感到扭曲的满足和欢快。
而这满足,只会让他的心更割裂战栗一分。
江声是不应该被他拽近深渊的人,他过着很好的生活,有很棒的天赋很多朋友,他不像萧意非他不可。
萧意听到很重的心跳声,越来越剧烈,几乎让他骨骼崩裂一般。
他吸了一口气,瞬间感到肋骨剧痛。
“……让他野了以后,哪怕整个花园的虫子蚯蚓往他身上爬,他都觉得这样比在我身边好。”他轻声说着,手指紧攥,脖颈青筋暴起,微笑回头看了一眼顾清晖,“还是说,你在这一刻觉醒了一点良心。”
人的卑劣是一种嵌在灵魂里骨头缝里的东西,阴阴森森密密麻麻如同细小的虫蚁,把躯壳都钻成镂空,好盛放魔鬼的灵魂。
真丑陋。
萧意想。
可要怎么办呢,怎么办啊,到底要怎么办。
眼球也有了剧烈的痛,萧意停住脚步,扶着门用力捂着眼罩。
江声耳朵机灵竖起,根据脚步声分辨着后面安保的距离,同时借欣赏花园的名义在四周扫视,观察了下环境。
定点监控和悬浮监控,以及以蜘蛛网格分布的几个屏蔽器,红光微弱地映照着草地。
还真是天罗地网。
江声像感觉被潮湿又极细的蜘蛛丝挂到了脸上,让他仰头看着太阳的时候都感到一种不适。
往前走,是被花装饰得极其漂亮的庭院。
抬头看去,这里正对对面别墅的阳台,江声并不在意,他弯下腰对着瓷质锃亮的花瓶微张开嘴。
一点微弱的蓝色闪过,舌根下面都被磨红了。
他很快闭上嘴,盯着只有轻微反光的花瓶看。
青年面孔在花瓶褶皱下掀起波澜。横眉冷竖一脸凶恶不耐烦的样子,却愈发清晰地让人感到,一种热烈的生命力似乎在他的血管中涌动着,让他苍白脆弱的皮囊变得更加鲜活甚至瑰丽,属于他生命中必不可少的特质如同钟声敲响。
他继续往前走,路过哗啦啦的喷泉。江声脸上溅上一点水,不耐烦地立刻躲开,手指用力抹了两下脸,顺便飞快把一只藏在舌头底下的东西压在手心。
坚硬的宝石硌着柔软手心,江声的心跳飞快。
在离开之前,萧意当然要对别墅内的物品进行清点和打包。对于一个玩魔术的人,江声的手速经过特别训练,做点小偷小摸其实也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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