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萧弱弱嗯一声, 细声细气地道:“穆常侍说此番镇北将军回朝本是擢拔受赏,偏有此事坏他颜面,总是不宜宣扬, 反而应当再授勋,安抚功臣。”
穆涵仍旧笑眯眯:“那么依陛下之见, 该如何再授勋?”
李郁萧作回想貌,想一刻才道:“常侍意思说再在镇北将军之上, 加一冠军将军, ”说辞都是李郁萧和穆庭霜商量好的,只加军衔没意思, “可朕总觉着不能足够。因想不若直接封他冠军侯?仲父觉着如何?”
这里头是这么个意思,要给穆涵一个印象,即是穆庭霜不知用什么法子把李郁萧吓得不轻,竟想着封侯弥补。堂堂天子,分明受到欺侮,偏偏不敢降罪发落,反而要加官进爵弥补名声,可真是再窝囊也没有。
没办法,驳人面子一时爽,这善后么,就要稍微装点装点。
看样子,此计很顺,穆涵很买账。不过李郁萧料想他不会直接答应,毕竟最近朝中风气,镇北军和建章营骑和扬颀手底下都不大和睦,穆涵又不是个傻的,自然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果然,穆涵称愧替子辞不受封,李郁萧一脸忐忑,好说歹说,最后说定,诏书仲父您先收下,先不往外昭告罢了,叫穆将军、咳咳、莫记恨朕,莫记前嫌守卫北方。穆涵满意,拎着空有其表的一卷诏书告辞。
哼哼,李郁萧没瞧一眼他的背影。这诏书过的朝中诸部,发没发出去是两说,左右风声是放出去。世袭的侯爵都能再给一个,各大世家门阀可看好了,要上进的嫡次子们可瞧好这个先例,大有可为。别总瞧着穆家眼红,自己也上上进。
什么?到谁跟前上进?那肯定不能是穆相,明着作对呢,当然要到陛下跟前上进。穆广霖这孙子,倒让李郁萧借着一举做成好几件事儿。
这时外头内侍唱喏,说弗忧县主求见,李郁萧叫进。
这姑娘进殿第一句:“咦,陛下怎的眼睛下头浮黑?前头歇十来天呢,陛下还没歇够?”她脸上嘻嘻嘻,李郁萧眼睛下面的黑影变得满脸都是。
这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休沐的十几天宫里什么事儿最沸沸扬扬?今天陛下黑眼圈,昨夜里宿在栖兰殿的还有谁?晨起的朝会穆常侍可是没从外头进宫,而是直接从栖兰殿去的承明殿呢。
李郁萧咳一声严肃道:“你别忙花搅朕,朕月前罚御府令和采珍令流,没罚你,你就真觉着自己没错?”
她和沈决一道管着内廷事宜,她上手晚,如今还是带着掖庭令在熟悉庶务,可她名义上是总领内廷的。
姜弗忧也有话说:“奴婢今日来正是为着此事。不习不知,宫中诸务,颇多积弊,奴婢汇成劄子,请陛下一阅。”
啊,谈正事啊,李郁萧热爱谈正事,叫呈上来看。
原来说的是少府和各宫室的职,李郁萧看两眼,嗯?轮值?他问姜弗忧:“你写的这个,是说各宫室的宫令应当一年一轮换?”
“不仅仅是各宫宫令,”姜弗忧答道,“以长信宫为例,设宫令或女史一名,掌固两名,去年穆娘子接前一任的职,其实很不顺,盖因两名掌固宫人在长信宫混得久,上下熟识,很有些劫伙拉帮、欺上瞒下的行径。奴婢想着,不若效仿先秦孝公使六国士子轮值之法,令各宫掌固逐年到其他宫室任职,以免出现久在一地玩法徇私的情形。”
可以啊妹子,岗位轮换都让你摸出门道,李郁萧问几句具体施行,姜弗忧一一答过,一看就是深思熟虑好好在脑中遛过,李郁萧又问:“你这上头写,少府也可循此法?”
姜弗忧称是,还是说的之前在踏鞠场偏殿御府令失职的例子:“御府令四年到任即要换人,可右丞与织室令却是经年不换,难免惯怠,这才有不相干人等擅越陛下朝服的事。”
李郁萧又抛出一问:“朕有心整顿御府令,可织室总要熟悉各类织机的人来管吧?因此轻易想动不得,可如何是好?”
“陛下,”姜弗忧直来直往,“依奴婢瞧,织室令又不要他真的上织机,奉御更衣又有甚难学,技艺不同或有生疏,可领差奉上的本事总一脉相通,做什么同一人年年一定要任在同一职上?”
“嗯,”李郁萧手指曲起叩在案上,“你的意思是今年管织室,明年就去管画室,是么?”
姜弗忧说差不离,总之不能在一个位置上趴窝,李郁萧唔一声:“假设此人织室出身,提拔到织室令上一年,越年给挪到画室,画室要制松烟墨,旁的材料不提,愉麋小香和龙脑冰末两样金贵,若底下人在采买进料这项上有欺瞒,中饱私囊,此人又因不熟悉画室诸类彩墨不能察觉,如此又该如何?”
“如此蠢材怎么做得到织室令呢?”不过也确实,隔行如隔山,姜弗忧思索道,“应叫采办等也轮值,各类账务需明查在册,必不能出纰漏,按此应有赏罚。还应令各人速速熟习职务,使人考校。”
李郁萧见她上道,又启发着问:“嗯,若是出纰漏呢?若是底下人趁着上司庶务不熟,设计陷害呢?怎么罚,庶务详熟者与新上任者犯错,等同视之么?再说习得熟了,很快一年过去,又得到另一部司学新的?”听起来挺费事吧。
这些问题不是在为难姜弗忧,而是,李郁萧知道,岗位轮换制度即便在现代,尚且有很多企业都玩不转,因此必须方方面面边边角角都想明白才行。而且啊,即便想明白,一时半刻也施行不了。沈决在少府令上都不敢有大动作,姜弗忧要敢大刀阔斧搞轮值,恐怕有人要容不下。
不如让小姑娘再想想,她能想到这项,是个人才,人才是要爱惜也是要多磨砺的嘛。
果然姜弗忧未能想到这些枝节,形容显出一些懊恼颓丧,却见上首李郁萧大手一挥:“你把这劄子捂严实喽,再精进精进。等哪日你能在内廷施展开拳脚,朕头一个支持你这法子。”
姜弗忧转忧为喜:“陛下果真认同此法么?奴婢总担心陛下觉着一介女流之言不足为用。”
说什么,朕不同意,李郁萧告诉她:“近有许穆救卫,骊姬倾晋,远有姜嫄梳水,嫘祖养蚕,汝何言菲薄。”
姜弗忧呆一呆,将这话来回念几遍,蓦地叩拜:“陛下敢有此比,奴婢必不负陛下所托。”
叫起,李郁萧又说不必自称奴婢,既总领内廷,那怎么也是可与少府相提并论的人,自称一声臣便了,姜弗忧称诺,又与商议几句,谢恩出去。
她备受鼓舞兴高采烈,李郁萧也很欣慰,只是欣慰一刻,脸上神情落下来,叹口气。
岗位轮换,当然好啊,不只是宫里,朝中军中咱们都想这么搞啊。
尤其军中,前朝包括武皇帝时期,四境边军与司隶禁军都是轮值的,偏本朝不循这个规矩。要是,要是能把北境军怎么样调一调轮一轮,该多好,李郁萧很想派亲信的人去边境看一看,看一看呼揭和扶余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即便不是他的人,让荆睢的人去,让北军扬颀去,或者建章营的人去,都行。
奈何穆涵盯得紧。
司隶往南的州郡,按说地域更广阔,但都尉等军职都是轮换的,按部就班,穆涵不盯着,功夫只下在自己一亩三分地儿,牢牢把控着北方几个州郡,北境军真乃水泼不进油灌不进,上下一块铁板。
要怎么让穆涵松一松眼睛,偏一偏,多看看南边儿呢?南边儿,多是荆家军的地盘,兜兜转转,症结好像又回到荆睢身上。
要说荆睢和穆涵,目前来说明面上并没有很大的矛盾。是,去年年末穆涵是在弘农、河内几郡寻过几件错处,但荆睢应对得当,又或许是本来身正管你甚影子斜,都没有落着实实在在的罪责,穆涵因没有再进一步,荆睢也没有反击。
哦,后来穆广霖回朝,是有一些微小的摩擦,但荆睢那是对着无功受禄的穆广霖,和穆涵的交情并没有转恶,据穆庭霜说,今年年节,相府与将军府的礼是照例往来,比之前几年没少什么,休沐时还私底下一道饮宴。
怕就怕,李郁萧就怕啊,这些位高权重的人,钟爱一些点到即止的把戏,穆涵拿捏几下子司隶守军,权当是警告,警告完了就完了;荆睢呢,给穆广霖甩几下脸色,稳一稳自己大将军的威风,彰告四境谁才是大晏军中第一人,彰告完了也就完了。毕竟身后都是几大摊子,非必要谁要搞得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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