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侧一席中, 携手旁听论法的竟然是穆庈雪和罗笙, 且看情形相处得还挺融洽,只往一只妆红箩里捡针指。
见李郁萧进来, 两个妹子站起来给他行礼,他一下子想起穆庭霜说的,在那个世界穆庈雪最后是进宫的,那那那?这两个妹子岂不都是自己的嫔妃?李郁萧吓得浑身冷颤,都说古代皇帝三宫六院人间美事,李郁萧只觉得这怎么美,你厚待这个就要薄待那个,只有一颗心怎么承受旁人两颗心?掰两瓣儿啊?还美呢,简直日夜煎熬。
他摒去脑中恐惧的设想,赶紧叫起。
紫阳真人也站起来行礼,他头披玄色道巾,身穿玄紫双穗绦的通天袍,手持道祖羽扇,洒然一揖:“贫道参见陛下。”
平平一揖,端的如月朗风清,太华高松,虽然没有玄清长得好,但是气度也不差,李郁萧叫起。
太后道:“皇帝,孤正与真人说话,”转向紫阳真人,“出家不看相,看相为外道。观乾坤、查经纬、审格局、观气色,说到底都是妄猜天地命格,真人还要坚持宣扬观相之术吗?”
李郁萧往一旁坐下,听出来两方像是在争论看相,紫阳道:“荣枯休咎,人皆有之;阴阳风水,天地本真。又有何不可观?”
太后道:“五星三命,命格八字乃是天生,又有何可观?”
“八字不可观却可算,且相逐心生,自然可观。”紫阳答道。
太后道:“真人未免着相,有心无相有相无心,两者皆空,不可得观。”
李郁萧听着,两方简直跟车轱辘话似的,偏这时紫阳来问他:“陛下,陛下久听广微散人布道,道法大成,以为观相之说可信吗?”
观相一向是道信佛不信,广微曾经深受宠信,紫阳大约以为能凭此使陛下替他说两句话。但是李郁萧又不傻,为什么太后经常召见紫阳呢?穆涵中意的就是紫阳,可是李郁萧想选另一个,那只能让这个紫阳跟长信宫也说不清,穆涵可能就不会那么想选他。
投桃报李,不能落太后的面子。李郁萧道:“口说无凭。朕信不信要看真人会不会,殿中几人现成的,都可观来,真人先看看朕吧。”
说人的一张脸就能决定命途,那你就来给朕看看,看朕这张脸都写的什么命?
紫阳真人竟然也不怵,道一声“贫道僭越”,目光大大方方往陛下正脸看。
观得一刻,他道:“陛下中庭高平,乃是衣禄无亏之象;地阁匀圆,虽有小疾但体强筋健,必然能够万寿无疆。”
太后嗤笑:“若是陛下衣食有亏,那恐怕中州四境要饿死不知多少万万人。陛下的医案又好端端在太医令处呈着,向来康健,退一万步说,难道真人还能说陛下是个短命的不成?”
紫阳也是好脾气,只称不敢。
突然又向李郁萧道:“陛下头圆项长,四肢如颀柳,贫道说句大不敬的话,此是为刑克妻宫之相。陛下又兼内堂丰厚,眉生修长,下颌盈圆可偏两颊如削,虽则夫妻相携亲眷和睦,只是恐怕子嗣上并不丰厚。”
李郁萧听着听着,内心打一个问号,怎么说,这牛鼻子老道还真会看啊?他是Gay,那可不命定的断子绝孙么,至于夫妻恩爱,嗯……
他没觉着什么,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听一听,可旁人并不这么想。紫阳一席话说出去,殿中寂静无声,这这这,意思不就是陛下克妻又克子?旁人还没反应,跟着紫阳的几个道童率先跪到地上,黄药子也领着人跪成一片,太后身边的师太们地位超然是不用跪的,但也都单掌立在脸前,低声诵阿弥陀佛。
紫阳兀自道:“陛下清目如映,长映往生相;印堂紫含,却含世外缘,陛下,”他手中羽扇一横,进言道,“不应逢此间人。”
太后冷笑:“皇帝乃真龙天子,自然不属凡间,可既然不逢此间人,又何来夫妻恩爱一说,真人未免前后矛盾函矢相攻。”
又有一师太说什么,大意也是暗指紫阳谄媚,李郁萧没听清,反反复复只在脑中听得一句:不应逢此间人。
啥啊?!面向还真有这么大学问啊?李郁萧一身鸡皮疙瘩,还能看出来他他他是另一个世界穿来的啊?
殿中气氛转凝,偏陛下不发一言,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罗笙开口进言:“太后,臣妾斗胆,也想劳烦真人一观。”
太后颔首,紫阳遂又给罗笙看。少一刻,他道:“罗娘娘两目相眇,主得贵而多诈;卧蚕明秀,必得贵子。内堂丰厚,亦主桑中之约。鼻梁低弱转耸,两额朝拱中尖,早年珠冠,青年散耗,晚岁荣华定取。”
珠冠,只有袭爵的宗室门阀之妻才能戴珠冠,再一个就是宫中嫔妃,太后与一位师太笑道:“漪兰殿的封位与贵子宫中独一份,却还要劳烦真人说一嘴,真是,好便宜。”
李郁萧顾不上笑话谁,只一阵接一阵地心惊,太后在挑紫阳的毛病,有一句却忽略,紫阳说罗笙有“桑中之约”。
云谁之思,期乎我桑中。
桑中之约指男女密约,而且多指……有违父母之命的私通。一时间李郁萧真的怕了,这谁,他怎么能知道罗笙进宫前跟穆广霖的那点子事?
却观罗笙,本就话少,方才一句解殿中冷场,此刻脸上煞白,一句话说不出。
李郁萧有心转一个话题,却是一旁穆庈雪抢先,她细白一只手掌击在案上:“启禀陛下,也请真人与臣女一观如何?”
陛下僵硬着应允,紫阳观一刻道:“这位娘子月孛温厚,年宫秀润,平生少劫,到老无灾。又面如端月,唇生牡丹,想必衣食丰足,家财兴隆。只是眉峰若裁,鬓长偏细,主幼年失慈。”
!!李郁萧彻底惊呆,穆庈雪的娘,世人只道是裴夫人,可现如今裴夫人好端端待在宣义侯府,这个紫阳竟然张嘴就敢说穆庈雪幼年失慈!穆庈雪和穆庭霜一个娘,被穆涵杀害,这事儿!李郁萧喘不过气,他不信面相能看出来这个,难道紫阳这也知道?
穆庈雪却拍掌笑道:“你却说得岔了,我家中双亲俱在,恁地哪来的失慈。”
紫阳颔首,从善如流:“贫道眼拙,”又转说道,“娘子眉低近眼,主姻缘多舛,花信之年才能寻得命定的郎君,不过一经定亲即可益夫享福,高枕无忧。”
花信之年是说二十四五,可远远比这世界寻常的定亲年纪晚,再说穆庈雪几乎是公认的皇后人选,穆涵只恨不得她立刻进宫,紫阳怎么敢说穆庈雪的姻缘还要等十年?
李郁萧乍惊乍疑,拿不住紫阳这么说又是何目的。
穆庈雪却颇不以为然:“甚么益夫,我却要益谁去?他们福薄却要我来益么?观相之说,”她向太后福一福,“臣女看不足为信。”
太后含笑:“可不,花信之年,这话你教他对你母亲说,看你母亲不生气。”
紫阳温声笑着分辩,又说几句穆庈雪的面相,李郁萧听着愈加疑惑,这个紫阳,有时说的是人尽皆知之言,有时又真的语带玄妙。
殿中一时无话,李郁萧又想,克妻,他克着谁了?
恰此时殿外一声唱,内侍进来通传:“陛下,穆常侍求见。”
李郁萧定一定心:“宣他进来。”
一道青色身影拾级而上,穿着春季朝服的穆庭霜漫漫行进来,他先行向李郁萧与太后见礼,而后直直面向紫阳真人:“真人观得好相,不如与我也观一观?”
穆庭霜身份,拜见太后便了,殿中还有一个罗笙,多少有些不相宜,太后吩咐内侍进来抬一座云贝母双面镶玉雕兰草屏,要往罗笙面前设,罗笙却推说不必,起身向太后拜辞,说盘桓已久,臣妾告辞。
李郁萧看她一张小脸白的,就吓人,想来还是被刚才紫阳一句桑中之约惊着,且明明已经开春,地气回暖,栖兰殿已经多久没传夹袄,她却还穿着素雪绢袄和棉裙,可见是畏寒,这妹子刚才还替他解围。
因吩咐黄药子:“你送罗美人回去,拿朕的织裘皮氅与她披戴,今年地气不好,再去请岑田己给请平安脉。”
上一篇:塔格里
下一篇:怜惜皇后之后朕有孕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